怎么办呢?有人一边往吐司上抹着黄油,一边慢条斯理地问。
如果这些报废的汽车不挪走,“非洲之傲”将无法通行。
乘客们一边喝着牛奶,一边轻微地点点头,似乎很同意这样一个基本判断。火车轨道不让出来,火车将无法前行。
黑人列车长已在“非洲之傲”上工作了很多年,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他接着说,那些毁坏的车需要大型机械才能从轨道上挪开。
大家又轻轻点点头,认同这个常识。
但是周围没有这种机械。必须从赞比亚首都卢萨卡调来。而且关于事故的起因和责任,也有待于卢萨卡的警方前来处置。在这些没有完成之前,“非洲之傲”是一步也不能挪动的。
人们还是按部就班地吃饭,喝咖啡,好像列车长谈的是一件距此地十万八千里的散淡事儿。
我简直都要为列车长抱屈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大家怎么可以不认真听呢?
不过要说大家不认真听,也有些冤枉。就这么一小撮人,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列车又悄无声息地停着,你想不听都不可能,声声入耳。
终于,有个人懒洋洋地问道,卢萨卡的设备和人什么时间能来到这里呢?
我猜,这是大家都想问的话吧。但奇怪,没有人争先恐后地提及这个重要问题,连问这个问题的人也好像在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道消息。
列车长回答,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机械和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此地。因为他们——都还没有从卢萨卡出发。
大家点点头,然后又是该干吗干吗,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连我最想知道的此地距离卢萨卡有多少千米,居然也没一个人问。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客房。过了一会儿,我到观景车厢去看看情况。它相当于列车上的中央广场,有什么信息会第一时间从那里扩散。
野花夫人恰好也在,只是这会儿她不能被称为野花夫人了,后继乏力。以往她每天插的野花,是“非洲之傲”的服务员趁着夜里车停旷野的机会,黎明时下车为她采集而来的。现在,“非洲之傲”滞留在暴尘扬灰的土坡,无花可采了。
头上没有野花的野花夫人,让人觉得有一点点生疏。她微笑着说,看来您说对了,“非洲之傲”遇到了麻烦。
我说,也不知此地距离赞比亚首都卢萨卡有多远?
没花戴的野花夫人说,不知道。看她淡漠的神情,好像这不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呢?我大不解。
她稍显惊讶地说,这和“非洲之傲”有什么关系呢?
我奇怪她天真到连这其中的逻辑都想不通。我说,你知道了距离有多远,就可以大致演算出机械和警察能在几小时之后赶来,然后再算上他们的工作时间,不就可以基本推出“非洲之傲”启动的时间了吗?
没有花戴的野花夫人,还是习惯性地抚了抚通常她戴野花的鬓角,她手指活动的幅度比较大,好像那里插着一大朵野玫瑰。她说,您要知道,这里是非洲。您不会知道那些大型机械要从哪里征集到,要由什么人向这里开拔。您无法知道警察局需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把事故专家集合起来,他们将乘坐什么车于何时出发。甚至您不知道这七辆车连撞,是普通的事故还是有什么政治经济的奥秘。所有这些,都会影响“非洲之傲”出发的时间,但我们都无从知晓,那么,单单知道一个此地距离卢萨卡的千米数,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席话,让我对野花夫人刮目相看,并自惭形秽,嗤笑自己的幼稚愚蠢。
我说,您说得很对。难怪大家都这样淡定。

野花夫人说,我们只有无条件地信任“非洲之傲”。在这里,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情况和更着急的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早点儿再次出发。我们应该关心的是——“非洲之傲”上的饮水是否充足,携带的食品是否足够。这一点,列车长是不会说实话的,他一定会说足够足够,放心吧。我已经问过餐厅的服务人员,他们说食物和饮水的确都是充足的。知道了这一点,就等于知道了一切。
野花夫人的头上现在没有野花,但在我眼里,有了光环。
然后,她很安闲地打开一本载满奢侈品广告的册页,轻轻翻看。
我的心境也平和下来。环顾四周,各位旅行者都安之若素,看报的看报,看书的看书,要不就是用极轻的声音在聊天。史密斯先生一如既往地扒在观景露台上,看外边的风景。我走过去,说,史密斯先生,这里的风景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变化了,您为什么还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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