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拈轻怕重了一辈子,这次挺身而出。男人,你先走一步好了。既然世上万事都要分出个顺序,既然谁留在后面谁更需要勇敢,我就陪伴你到最后。一个孤单的老翁是不是比一个孤单的老媪更为难?让我噙着这颗坚硬的胡桃到最后吧。
这是生命的分工,男人你不必谦让。
你病了,我会在你的床前,唱我们年轻时的歌谣。我会做你最爱吃的饭,因为你说过,除了你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我做的饭最对你的口味。我们共同回忆以往的时光,把辛苦忙碌一辈子没来得及说的话,借病房的角落全部说完。
其实,话是说不完的。
有一天,你突然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你说男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对我这样好,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你要用秘密回报我的真诚,这样使我在你死后不会太伤心。
我立刻用苍老的手堵住你的嘴。我说:“你别说,永远别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我们怎样在茫茫人海中相识,从过去一直走到将来。”
男人走了,带着他永远的秘密。
现在,我已无法再选择。
那两个红色、绿色的按钮,已经剥脱了油彩,像旧衣服上的两颗扣子。
选择性别,其实就是选择命运。男人和女人的命运有那么多的不同,又有那么多的相同。
我最后将两颗按钮一起揿下,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它们破裂了,留下一堆彩色的碎片。
我作为一个女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又作为一个女人,离开这个世界,似乎所有的选择都是徒劳。
不,我用一生的时间,活出了两生的味道。
“头发长,见识短”是形容女人的一句俗话,总觉得这话没道理。头发为什么同见识成反比例?
但头发的确是性别的象征。少时我在喜马拉雅、冈底斯和喀喇昆仑三山交会处的高原当兵,男人多,女人少。我们常年裹在绒绒的棉衣里,纵使用直尺去量,也绝无曲线,唯一可在轮廓上昭示出男女的是头发。为了消除男人的遐想,领导要求我们把所有的头发都藏进军帽。刘海儿自然是一根也不留,少女光亮的额头如同广场一般洁净。颈后的碎发却很麻烦,我的发际低,须把头发狠狠地拎起,茅草一样塞进军帽,帽檐因此翘得很高,像喇叭花昂然向上。每晚脱下军帽都要搓揉许久:头皮像遭了强烈的惊吓,隆起一片粟丘疹。那时候有一个梦:让头发晒晒太阳。
有一种液体叫“海鸥”,我至今不知它的成分,但它味道独特,难以忘怀。那时探家回北京,归队时总要背几大瓶,关山迢迢,不以为苦。用“海鸥”洗过的头发清亮如丝,似乎也没有头皮屑,又好分装。记得一次战友分别,想送她一点儿小礼物,正琢磨不出哪样东西称心,她说:“就送我一瓶海鸥水吧,等于送我一头好头发。”
第一次用现代的洗发液,是妹妹在包裹中寄到高原的。那是一枚小小的鱼形塑料泡,泡里储着水草绿色的液体。妹妹说,那是出国回来的朋友所赠,她舍不得用,又翻越万水千山送我。好长时间舍不得剪开,只有姐妹之情,才有这份细腻与悠长。
如今,我们已经有数不胜数的洗发液了,色彩斑斓、清香扑鼻。女人们可以梳各式各样的发式,从最简单的“清汤挂面”到最繁复的朋克式,都是私事,无人干涉。女人们的头发便在春天的和风里,尽情地晒太阳。
对于一则广告的立意,我略有些微词。一个美丽的女孩求职,一切都很顺利。就在要被录用的一瞬间,突然发现了她的头皮屑,于是女孩子像鲜花一样的前程模糊了……
女人的自信心就这样与头发呈现出密不可分的正相关吗?!
男人和女人的头发都会长得很长,例如我们的清朝。而世界允许女人留长发,是上天赐给女人的财富。头发使女人显得更妩媚、更娇柔,把头发浣洗得亮丽如漆,是女人的功课,源远流长。
然而,头发毕竟是头发,女人应该心比发长。
小学同学艨从北美回来探亲,因国内已无亲属,她要求往日同伴除了叙旧以外,就是陪她逛街购物吃饭。于是,大家排了表,今日是张三明日是李四,好像医院陪床一般,每天与她周游。
艨的先生在外发了财,艨家有花园洋房游泳池,艨的女儿在读博士,艨真是吃穿不愁,可是艨依然很朴素,就像当年在乡下插队时一般。艨说:“我这么多年主要是当家庭妇女,每日修剪草坪和购物。要说有什么本领,就是学会了如何当一名消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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