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原与星空之间(22)

2025-10-10 评论

什么事都怕说,本来每个人都头痛欲裂,以为别人没感觉,就不好意思呻吟叫唤。现在有人开了头,大家就同仇敌忾地叫起苦来。

鹿鹿的头上早已绑了背包带,因为用力过大,额头勒得像个细腰葫芦,嘴巴被扯到耳朵根,好像她无时无刻不在嘲笑谁。她说,还偏方治大病呢,我的脑袋都捆成炸药包了,一点用也没有。

果平说,真想把肺从肚子里掏出来,邮寄到平原去,让家里人给灌饱了氧气,再寄回来。

河莲说,那可得挂号。要是万一寄丢了,你不就成了有心没肺的人了?

沉稳的小如说,我有一个设想……

大家就都很感兴趣地凑过来,要知道在这里冒出来的设想,很有可能是世界上最高级的。别的地方海拔哪儿有这么高!

小如说,我想制造一种氧气压缩片。小小的,白白的,很洁净的样子。含在嘴里,甜甜的,用舌头一抿,就有清凉的氧气从牙缝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呼吸到肺里,肺就像海上的风帆一般,张开来,像白蝴蝶一样,所有缺氧的难受就都消失了。

我们听着,都无限神往地舔着嘴唇……可惜啊,嘴里翻腾的都是昨晚上的酱油泡米饭滋味,小如的氧气压缩片只是一个梦。

老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听了我们的谈话,说,氧气可以压缩到瓶子里,关键时刻真的能救命呢。压成片,没听说过。就是能行,也不能做。太危险了。比如,你兜里装了许多氧气片,要是经过炉子旁边,会呼地一下烧起来,爆炸起火……

我们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困难地思索着老兵的话,在高原上,神经的传导也像蜗牛一般磨蹭。半晌之后,我们在心里强烈地反驳他:老兵,你也太没点想象力了。难道不能在氧气压缩片的外面,裹上一层保护用的红色糖衣,让它像巧克力豆一般美丽吗?揣着它穿过火焰的时候,至多是外皮有一点发黏,并不会影响使用。需要的时候含在嘴里,轻微的香甜过去之后,糖衣融化完,就一定会有带着薄荷味的氧气,像雨后森林的风一般,源源涌出。

女孩子都喜欢照相。哪怕是最丑的姑娘,也会在青春年华,偷偷地留下倩影,没人的时候反复端详,找出面容上最经看的部分,为自己鼓劲。而且相片这东西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拍照的当时,你基本上都不满足,不中意,随着时间的流淌,逝去的时光变得越来越宝贵,你就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照一些相片了。

高原上的女兵,对照相这件事的认识,一直很清醒——就是抓紧一切可能时机,尽可能多地留下照片。倒不是有什么先见之明,想到在白发苍苍的时候,可以指着自己早年间的照片,瘪着没牙的嘴,对小孙女说,看,奶奶当年也有英姿勃发的时候,怎么样,很靓的吧……主要是我们兵龄不长,穿上这种新服装的样子,自己还没有欣赏够,就被运到了雪山上。家里人、同学、老师、朋友、亲戚等等,跟在屁股后面要你寄照片回去给他们看看,要是久久寄不到,简直会被怀疑你这个兵是个冒牌货。照相成了当务之急。再说周围的景色,实在是太像火星了,寸草不生的岩石,给人一种自己是宇宙人的感觉,我们也急不可耐地想让远方的人一同欣赏和惊讶。

到达高原,我首先知道了女厕所和食堂的方位后,第二个急需打听的问题就是:照相馆在什么地方?

接受我询问的是个小伙子,个子高大,相貌英俊,缺陷是脸色有些苍白。自我介绍姓胡,是个技士。我想应该是问对了人,老头有可能不知道照相馆的位置,而这模样的同龄人,对此必会了如指掌。

胡技士很惊奇地看着我,好像我问他的不是一处平常所在,而是赌场或是火箭发射塔,停了一会儿才说,这里不是平原,没有照相馆。

我说,怎么会?雪山上这么多兵,远方的家里人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变成什么样了吗?就是他们自己不想照,家里人也会催个不停。

胡技士说,雪山上的兵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多。就算每个人每年照一张相,照相馆也没多少生意。摄影师会饿死。

我说,我,还有我的战友,就是说所有的女兵,一年每人最少会照十张相。

胡技士冷笑起来说,就算你们每人一年照一百张相,也没用。你们才几个人!

我说,还有你们嘛。人多力量大。

胡技士说,我两年才照一张相。主要用途是相亲的时候,家里人给对方看一看,就足够了。剩下的事,就是省下钱来,把看过我相片的女方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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