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哎呀,罐头里面藏着一个妖怪?
司务长说,你过来一看,就明白啦!
我躲得远远的,说,不看不看。瞧这味儿,像进了公共厕所。再到跟前看,胃就得来一个反向运动了。
那时候,我们的卫生课刚刚讲到消化器官,正向运动是从口腔到肠胃,反向运动就可想而知了。
小叶比我坚强得多,一声不响地走过去,头俯在那筒胖罐头跟前。正确地讲,那筒罐头现在已经不胖了,垂头丧气地蹲在那里,好像一个饿瘪了的囚徒。我听到小叶喃喃地说……果肉都变成黑色的了……有气体……黄色马口铁的镀膜也脱落了……
司务长连连夸奖说,小叶你观察得很仔细,对,就是这几个特征。
我还不明白,愣愣地问,我听这些话,好像是在描绘一个病人。
司务长说,正是啊!这种胖罐头,按我们军需的行话就叫“胖听”,是罐头中的次品,也就相当于病人了。因为制作或运输中的问题,密封的罐头里面发生了污染,无所不在的细菌大肆繁殖。罐头腐败了,细菌产气,就把罐头的铁皮顶得膨胀起来,变成大胖子。它完全丧失了食用的价值,吃了拉肚子是轻的,碰上肉毒菌,小命就呜呼了。平时我发罐头之前,都要仔细检查,像查特务一般把它们严格挑出来,怕坏了大家的健康。今个儿咱们是到库房里直接取货,你们好眼福啊,看到了平常无缘一见的胖听……
小叶不好意思地说,多谢司务长,今天长了见识。本来,我以为胖听比别的罐头更鼓,以为里面装的货色特别多,想让家乡的人多尝尝。司务长,顶撞了,多包涵。
司务长说,甭客气啦,快领了你的小罐头走吧。
说着,司务长亲自动手,把一堆身材苗条的罐头,推到小叶手里。小叶数了一下,说,司务长,你给我发多了。
司务长说,这不是骂我吗?我做了多少年的军需,连数都不认?不会多的。快拿着走吧。
小叶说,司务长,你再数一遍。我可不愿多吃多占。
司务长说,小叶,我把我这个月的那份也给你了。谁叫你有那么多倒霉亲戚呢!
“拉练”这个词,顾名思义,是“拉到外面去训练”的意思。这个“外面”指的又是哪儿呢?它说的是“屋子外面”。
有人又得说了,屋外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不是常常到屋外活动吗?
我说的这个屋外,有几点特殊的地方。第一是时间。它不是春暖花开的三月,也不是赤日炎炎的夏天,还不是金风送爽的秋天……对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季节,就是白雪皑皑的冬天了。第二是地点。不是江南,不是塞北,不是平原,是海拔五千米雪线以上的高原永冻地带。
什么叫雪线呢?刚听到这个词的人,脑海里会不由自主地出现一条又白又亮的银线,好像是一根由千万根蚕丝拧成的粗绳子,悬挂在险峻的高山半腰。其实,雪线可没那么浪漫,它只是地图上一条假想的线,表示在这个高度以上,积雪和冰川永不融化,寿命与天地同存。在雪线以上的高山行走,随手拣起一块透明的冰块,它的历史都可能超过了一千年,比你爷爷的爷爷还要古老得多。拉练就是让大家到雪线之上露营和自己起火做饭,当然,最主要的节目是行军和真枪实弹的演习。听了动员令后,大家都摩拳擦掌,做着拉练前的诸项准备。
第一要紧的是每人要有一口锅。平常日子都是吃炊事班的大锅饭,自己不用发愁。这回不行了,要野炊,首先得自己备好锅勺。不由得想起一句古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心想,它说得也不怎么确切,就算有了米,没有锅,巧妇也得抓瞎。
河莲先到炊事班求援。班长说,甭瞎忙活。你们不用备炊具,到时候有我呢。
有人自告奋勇帮忙自然好,但不知这忙如何帮法。河莲说,让我先看看你准备的锅。
班长说,我的锅,没什么新鲜的,你天天看见,喏,就在那儿。
河莲一看,原来炊事班长根本没做特殊准备,打算把每天给大伙烧开水的大铁锅,背出去煮饭就是。
河莲说,那怎么行?到时候一安营扎寨,传下号令,就地生火做饭,你做得了,队伍也该开拔了,我会饿肚子。
班长晃着大方脑壳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要是万一来不及,怎么也得让其他同志先吃,我是享乐在后的。
河莲说,那也不成。你的锅那么大,得多少柴草才能把水烧开?伺候不起。
河莲是我们派出的侦察兵,本以为她会带回好消息,不想无功而返。全班人唉声叹气之时,新情报传回来了,说是经过摸索,有人发明了用罐头盒子做成很漂亮、实用的小行军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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