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邦邦的司务长好像被糖醋过了,声音变得软绵绵,说,针啊有有,只不过又粗又大,你就凑合着使吧,留神别扎了手。只是你要针线干什么?
缝衣服啊。
缝什么衣服?司务长立刻警觉起来。
缝你发给我们的衣服啊。小如很机智地回答。
我发给你们的衣服都是新的,哪里用得着缝?莫不是有什么破损的地方,你拿来,我给你换。然后再找被服厂的人理论。司务长很负责地说。
小如笑笑,说,没那么严重。我只不过是想把衣服改一改。
司务长如临大敌,严肃起来,说,你是新兵,我是老兵,必要的规矩要告诉你。军装是不能任意改的,大家是个统一的整体。
小如不理这一套,说,衣服太肥了,你总不能让我们一甩袖子,就像舞台上唱戏的青衣啊。
司务长嘿嘿笑着说,袖子改得太瘦了,打靶的时候弯不过肘子来,小心吃鸭蛋。
小如说,鸭蛋多了就腌起来呗,腌得蛋黄流红油,就着馒头吃,香死个人!
司务长说不过小如,就把针线给了小如。小如进了屋,拿过我的裤子,开始飞针走线,一会儿就把裤腿改得熨熨帖帖。我穿上后,举手投足,再不拖泥带水。
我说,小如,谢谢你。
小如说,不必谢,我们乡下的女孩子,从小就要学会使针线,要不长大了,没人娶你做媳妇。
我说,哎呀呀,像你这样的一手好活计,岂不是说媒的要挤破门!像我这样的,只好像个坏橘子一般,剩在筐里没人要了。
小如说,小声点,这种玩笑还是少开的好。你知道吗?当兵的时候是不准谈恋爱的。
我连忙闭了嘴,要晓得为穿上这套绿衣服,我是多么费尽心机,哪能稀里糊涂地就叫人打发回家了。
等我们走出密闭的小屋时,司务长看了看我的裤子,叹了口气说,你是特号的身子一号的腿。
我听了怒火中烧,这意思不就是我身子长腿短吗?哪个女孩子爱听这种话!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司务长正瞧着别的地方,对我的愤怒没反应。不管怎么说,从今天开始,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兵了。
小小的年纪,告别了父母,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去,本应该是很伤心的。妈妈到火车站送我的时候,险些哭了。但我心中充满了快乐,到西部去,到高原去,真是一次空前的冒险啊!
从北京坐上火车,一直向西向西。窗外的景色,由密集的村落演变成空旷的荒野。气候越来越干燥,人烟越来越稀少,绿色逐渐被荒凉的戈壁滩所代替。三天三夜之后,我们这群女孩子到达了新疆的乌鲁木齐。在这里要进行最后的体检,才能决定谁可以到海拔五千米以上的西藏去。
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但这次医生说我的小便化验不正常,要是过几天复查还不合格的话,就要把我退回北京。
这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我的探险还没有开始,难道就要这么狼狈地打道回府啦?
我一定要想出一个办法!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同我最要好的女孩子身上。
我悄悄地把她扯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对着她的耳朵说:“你说,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啊?”
她说:“当然是啦。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我说:“既然是好朋友,我向你借一样东西,你一定是借的啦?”
她一扭头嚷起来:“什么东西呀?咱们的东西都是统一发的,我有的,你都有啊!”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说:“干吗这么大声?是不是太小气不想借给我?实话说吧,我跟你借的这样东西,对你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但对我的好处就大了!”
她说:“那是什么宝贝呀?”
我说:“是尿啊!”
我把我的打算告诉她,复查的时候把她的尿当成我的标本送上去。她刚开始吓了一跳,然后,很犹豫地说:“这不是骗人吗?”我说:“要是我复查不合格,到不了西藏,被退回北京,我们俩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更甭提做朋友了。”她想了想,答应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复查的那一天,没想到是通知我一个人单独到医院的检查科去。在卫生间里,我拈着盛标本的小瓶子,急得直掉泪。我真想到水龙头那儿,接一点自来水送上去,或者干脆把眼泪送上去化验,那就绝对没问题了。可是,我不敢。你想啊,化验员用的是显微镜,还不一下子就发现我的花招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自己的“标本”交上去了。
等待结果的日子,我和我的好朋友都充满了悲哀,以为我们必定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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