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金字塔的第几层(29)

2025-10-10 评论

但猴子不愧为灵长目动物,开始转动脑筋。很快,它们发现各自的椅子上都有一根压杆。

甲猴在电击即将来临的时候掀动压杆,电击就被神奇地取消了,它俩也就一同逃脱了一次痛苦的体验。

乙猴也照样掀动压杆。很可惜,它手边的这件货色是摆样子的,压与不压,对电击没有任何影响。也就是说,乙猴在频频到来的打击面前束手无策。

实验继续着。甲猴明白自己可以操纵命运,它紧张地估算着时间,在打击即将到来的前夕不失时机地掀动压杆,以避免灾难。当然,它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成功的时候,它俩就有了短暂的休息;失败的时候,它们就一道忍受电流的折磨。

时间艰涩地流淌着,实验结果出来了。在同等频率、同等强度电流的打击下,那只不停掀动压杆、疲于奔命的甲猴,由于沉重的心理负担,得了胃溃疡。那只听天由命、无能为力的乙猴,安然无恙……

假若是你,愿做布雷迪实验里的哪一只猴子?朋友问。

我说,我是人,我不是猴子。

朋友说,这只是一个比方。其实,旋转的现代社会和这个实验有很多相同之处,频繁的刺激接踵而来,人们生活在目不暇接的紧张打击之中。大家拼命地在预防伤害,采取种种未雨绸缪的手段。殊不知,某些伤害正是在预防中发生,人为的干预常常弄巧成拙,适得其反……所以,人们有时需要无奈,需要阿Q,需要随波逐流,需要无动于衷、听其自然……

我说,我对于这个心理学经典的实验没有发言权。如果布雷迪先生只是借此证明强大的心理压力可以致病,无疑是正确的。

停了一会儿,我对她说,你刚才问,假如是我,会在猴子中做怎样的选择。经过考虑,我可以回答你——我愿意做那只得了胃溃疡而仍在不断掀动压杆的猴子。

朋友惊讶地笑了,说为什么。她问过许多人,他们都愿做那只无助然而健康的猴子。

我说,那只无助的猴子健康吗?每隔20秒钟准时到来的电击,是无法逃脱的、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恶性刺激,日复一日,终有一天会瓦解意志和身体,让它精神失常或者干脆得上癌症。

它暂时还没有生病,那是因为它的同伴不断地掀动压杆,为它挡去了许多次打击。在别人的护翼下生活,把自己的幸运建筑在他人的辛苦与危险中,我无法安心与习惯。

再说说那只无法逃避责任的甲猴,既然发现了可以取消一次电击的办法,它继续摸索下去,也许能寻找出更有效的法子,求得更长久的平安。压下去,拖延时间,也许那放电的机器会烧坏,通电的线路会折断,椅子会倒塌,地震会爆发……形形色色的意外都可能发生,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希望。

一百种可能性在远方闪光,避免一次电击,就积累了一次经验。也许实践会使它渐渐熟练起来,心情不再紧张、悲苦,把掀动压杆只当成简单的游戏……不管怎么说,行动比单纯的等待更有力量。一味地顺从与观望,办法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无望,呕血的猴子无奈地掀动压杆到最后一刻……即使是这样,那我也绝不后悔。

因为——

假如我和那只猴子是朋友,我愿意把背负的重担留给自己。

假如我和那只猴子是路人,我遵照我喜爱探索的天性行事。

假如我和那只猴子是敌手,我会傲然地处置自己的生命,不在对方的荫庇下苟活。

所以,天造地设,我只能做那只得了胃溃疡的猴子。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个笨手笨脚的女孩,最显著的证据就是我打不到苍蝇。看那家伙蹲在墙上,傲慢地搓着手掌,翅膀悠闲地打着拍子,我咬牙切齿地用苍蝇拍笼罩它,屏气,心跳欲炸。长时间瞄准后猛然扑下,苍蝇却轻盈地飞走了,留下惆怅的我欲哭无泪,悔恨自己竟被一只苍蝇打败。

甚至我第一次有意识地说谎,也同苍蝇有关。每年夏天,少先队都要开展打苍蝇比赛,自报数字。面对同学们几十上百的战果,我却只能报出寥寥几个,惭愧无比。想打杀更多苍蝇的心愿火烧火燎,但我遇到的苍蝇都狡猾无比,无论我瞄准多长时间,它必能抢在我落拍之前起飞逃窜,且定可逃脱。绝望之中,我确信自己先天性手脚搭配失灵,不然为什么人人都能轻易做到之事在我却如此艰难?为了面子好看,我开始虚构消灭苍蝇的数字,幸亏我学习不错,又是大队长,信誉还凑合,以至没人怀疑。可说了假话,终是恐惧,为了心理安稳些,下次看到苍蝇,我就闭着眼睛把蝇拍砸下,然后并不看打到没有,便扬长而去。这样报数时,压力轻些。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毕淑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