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不斗也罢。但是我准备我八十岁的时候,我我,我一头撞死,我这算不算自杀呀?我最后给自个儿一下。
须兰:然后(大家)说王朔变成诗人了。
王朔:他们那么说?那他们太孙子了。我那时候要有胆儿,我就豁出去给大家添一大堵,我挑一高楼,当街跳下来,拍死在这儿,让你们丫的恶心好多天也行。我我我,那会儿,因为我觉得,我不知道那个怎么脱离现实,但……
吕乐:你刚才说那个还是回忆当中,年轻的时候是个回忆,但过了……
王朔:我说的是这过程,这过程,我不是说回忆,我不是说那个时候更有价值,或者说在回忆中更有价值,我觉得那都无,不重要。因为咱们现在是每一秒时间都在过,你肯定都是对上一秒时间的回忆,回味,或者说什么的,那个东西都不重要。就是,也没有说哪一段儿生活更该过,其实我现在觉得我现在活着没什么目的,但是我现在觉得,你们今天提醒我了,就是应该寻找诗意的存在。我原来觉得那是一堕落,我现在觉得好。因为在正常生活中,没法儿体会那东西。就是你没有机会脱离现实。做的梦,梦里有一些,其实因为你看这梦,梦里其实可能有一部分超现实的东西。我说老实话,我这梦里甚至有些知识储备,我有些东西是在梦里学的,就梦里,有的句子就在梦里造的,真的,就是……
马原:真的,他不是说瞎话,我就有这种感觉。我,我这些年写不出来东西,后来我发现啥呀,我都有十来年不做梦了。
王朔:我跟你说我正经做过一个完全的法语的梦。我不懂法语,梦里我就胡说八道,但是我意思我全明白,跟人说话,这那的……
马原:带字幕的是吧?
王朔:不是,就是大概都懂,但是一睁眼我就,我在梦里觉得这是法语,我懂,但是一睁眼全忘了。就是我觉得有好多特别有意思的,而且它,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那是一外语呢?它的表达方式不一样,跟汉语不一样。可能不是法语,但是我在梦里觉得那是法语,而且我说,还沾沾自喜,我怎么会了,没学过呀。它有一种特别怪的那个表达方式。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法语,反正肯定不是汉语。所以我觉得除了这个机会,那平时没有机会脱离现实。
吕乐:颓废才有诗意。
王朔:你可以这么说,或者说颓废到底才能见真诗意。你理性存在的情况下,不可能看到什么像样儿的诗意吧?都是一个被训练过的一种看法和一种自己,自己跟自个儿较着劲,反正就是说凡是理智牵引着你的时候,你肯定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再一表达,那中间就掺了很多那个东西在里头了。就不是那种不可言说的东西吧。不可言说的东西那确实得是,人不可言说的东西你(想)都想不到,它那东西完全,给你弄蒙了就,不是一回事儿。或者是疯了。我有个朋友小时候也是被冰雹砸瞎一只眼睛,然后就……1968年北京有个……
陈村:冰雹怎么砸?
王朔:这个你就不知道了,1968年北京下一场巨大的雹子,树,全都重新开花。我们那哥们儿在海军(大院),看演出去了。那天那云彩真怪,火烧云,特别可怕,我是一什么事儿都凑上(的人),那天好像海军(开)“三代会”,那个积极分子毛泽东思想“三代会”,哪儿来歌舞团跳舞,我那时候性感的场面在哪儿啊?就是舞蹈演员身上,小裤子都是合体的,不是大裤子,我准备去看美人腿,一出门儿给我吓回来了。就是天上这云彩可怕,特别狰狞的,特别鲜艳,艳俗的那种云彩,我这他妈,这是要下什么呀?咱见过下雨下雪,这是……就我就傻了,我没敢去。我就说回家打牌,不看也罢,别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就感觉要出事儿,反正那感觉,极其,就天空中就有一个特别不安的,惴惴不安吧,那叫?就是我那小哥们儿,就是住我们楼下的去了,特别漂亮一个男孩儿。去了半道儿上就狂风大作,然后那个玻璃全部打碎,就是,这哥们儿就拿着伞往回跑,所有的海军全给砸昏了……
(第十八本完)
(注:没了。后面聊的是没录下来还是没给我就不知道了。大意
是说人疯了也就有机会体会到诗意。)
纪录片部分第二十八本[535]
时间:1999年11月8日
地点:桃园宾馆主楼三楼会议室
景别:室内,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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