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完一畦韭菜暖暖折回身时,忽然看见詹石磴站在自家地头,脸上的笑容顿时像受惊的鸟一样飞走了。她装着没有看见他,低了头继续去割韭菜,但手上的动作显然变迟钝了。嘿,见面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呀?!詹石磴这时带了笑开口道。暖暖听了依旧没有抬头,只照样割着自己的韭菜。倒是丹根这时走到暖暖的身边叫道:妈,有人喊你。暖暖这才停下镰刀,抬头朝詹石磴冷冷道:站这儿干啥?
到底是有钱了,口气大多了!詹石磴煞有介事地感叹道,暖暖哪,你过去见我时说话可不是这个样子。
暖暖恨恨地瞪他一眼:你要没事就赶紧走开,我可没有工夫跟你闲磨牙,我要干活了。
事情嘛,倒也没有大事,就是想来告诉你两桩事,一个,是想你,特别是——
你要再胡说我可敢用镰刀砍你!暖暖立了眉猛把镰刀砍到了面前的土里。
好,好,咱不说这个。詹石磴眯眼笑了一下,咱说另一桩事,你家靠着让去看石墙的城里人住宿,已经赚了不少钱,我打算对今后来到咱楚王庄的游客,实行分配住宿制,把他们分去各家住,好让其他人家也来赚点钱,实现共同富裕,如何?
暖暖的心里一沉,带了恨意说:你又想主意来难为俺们了!俺们赚这点钱容易吗?俺们要不这样做,欠人家的钱啥时能还上?
唉,谁让我是主任呢,当主任就得为全村人着想呀。上边不是说让所有人都富起来吗?好事不能都让你一家去干哪。
那你也不能强着把游客分到各户食宿呀,人家游客愿住谁家就住谁家才对。
这道理你应该早给我讲讲,说实话,我是天天盼着见你哩。詹石磴眉眼都笑到了一起:在这楚王庄,我天天想见的人其实只有你,你那双奶子让我——
丹根,咱们走!暖暖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拉起丹根的手,提了菜篮就怒冲冲地走了。走出好远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一只手里还紧攥着镰刀。狗东西,真想一刀砍了你!砍死你才解气!老天爷呀,你要是有眼,你就让这个做了坏事的人掉到湖里去!
施主忙哪。一声招呼猛在一旁响起。暖暖闻声抬起脸来,才见是凌岩寺里的天心师父提一只小桶站在路边。暖暖忙鞠躬问候道:师父好,你这是——
去丹湖放生。天心师父指了指手中的小桶:每年寺里都要做几回放生的事,这是本寺先辈师父们传下的规矩。
我帮你提桶吧。暖暖按下心中的不快,松开丹根的手上前要去帮忙。天心师父忙摇头说:不用,就到湖边了,让老衲把事情做到底,心里才安生。说着,就头前走了。因为前边回村的路紧靠着湖岸,暖暖就拉着丹根跟在天心师父身后走。到了湖边,只见天心师父双膝朝着湖水跪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了一阵什么经文,然后伸手去小桶里捞起几尾不大的草鱼和一只小甲鱼放进了水里。
鱼,是鱼,妈!丹根这时欢喜地喊着跑到了天心师父身边。
暖暖慌得想去拉住儿子,不想天心师父已转身抱住了丹根,边看着那些放生的鱼儿在水中游远边轻拍着丹根的肩说:孩子,它们是鱼,可在佛家人的眼里,它们也和咱们人一样,是活物,是生灵,我们无权去取走他们的生命。丹根哪能听懂这些话,只是说:我外爷会捉住它们的,我外爷会下网逮鱼。暖暖听了这话脸上有些尴尬,天心师父在起身时注意到了暖暖的神色,淡淡笑道:人入佛家和人在俗界,要求是不一样的,我们出家人做我们该做的事,你们可以做你们该做的事,两界中人可以互不相扰,你不必心中不安。
暖暖有些感动,忙把丹根拉到身边说:快给爷爷鞠躬。小丹根照妈的吩咐,胡乱地鞠了一躬。天心师父笑着拍拍小丹根的头,而后抱拳道:老衲告辞回寺了。就在天心师父转身的那一刻,暖暖忽然冲动地叫道:老师父,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佛家人主张,有疑即问,方能渐趋明朗之境。
你说人要是生出了憎恨之心可咋着办呢?
佛家人讲的是慈悲为怀,很少去说到憎恨,不过你今天既是问了,我就随便说说。天心师父捻着手中的佛珠,声音缓慢:人的心里,在平常日子,是没有恨意这种东西的,有的只是对生活的某种期盼。可只要自己的身子、名誉和利益受到了别人的伤害,尤其是自己无错而对方有意的伤害,恨意就会生出来。在人心里的恨意中,憎恨是最重的一种,它通常是人感到自己受到了最重的伤害之后才会滋生。人心里的恨意,不管是哪一种,都会随着日子的来去慢慢变淡,可这种憎恨,变淡的速度很慢很慢。而且它常常会促使人去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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