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少春在铺着初雪的道路上慢慢走着。一边筹划着今天要做的工作,一边却总是离不开对许秀云的个人问题的忧虑。
井台上,有几个挑水的社员和颜组长打招呼:“早啊,颜组长。”
“你们才早呢,水缸都挑满了没有呀?”
“满啦!”一个妇女高兴地说,“可是,颜组长呀,你的一缸水,也要挑满了才能走啊!”
“这是什么意思呀?”颜少春心里震动了一下,忙说:“你是说我们的任务不完成不能走,是么?这还用说!不必担心吧。”
“葫芦坝不改变面貌,你就走了也不放心(口山)!可有人背地里说,你们不久就要撤回去,不会的吧?”
“不,不会的,……”她回答,却又想起郑百如会继续吓唬社员。
一个老汉说:“这场雪落得好啊!‘瑞雪兆丰年’,明年光景一定会好起来了吧?”
“是哩!会好起来的!”颜少春肯定地回答,离开了挑水的人们,回转身往许家院子走去。她加快步子,对自己说道:
“郑百如这个副支书干脆撤掉,这个人不行啦,还是叫他先到学习班去。”
让郑百如进“学习班”检查几年来犯法行为的决定,本来前几天就定下来了的。但颜少春回葫芦坝后又有点迟疑,她想试一试,让他在工作中检查。谈了几次话,看来是不行了。郑百如认为颜少春让他检查,是打击“造反派”,否定“文化大革命”。而且,他从颜少春的几次谈话中揣摸到:工作组从四姑娘那里得到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材料。他放火烧老金房子的事,看来四姑娘并不知道。那个婆娘如果知道那件事,还能不向工作组揭发吗?他这样想着,断定自己不过是经历了一场虚惊。工作组没有什么可怕的。
二
前两天,有人从连云场给许茂老汉带来一封信。信是出嫁在川西坝子上的三个女儿联名写的。她们寄来一点钱,又说因为农田基本建设搞起来了,要改造“下湿田”夺取明年水稻丰收,任务很重,这一次就不回来给老汉拜生了,请老人家多多保重身体,待春暖以后,欢迎老人家到她们那儿去耍一段时间。
许琴把信念给老汉听了以后,他没有说什么。这天,他拄着木杖亲自到连云场邮政代办所去取了汇款回来。他对许琴说:“叫你三姐、四姐、七姐,晚上都到我这里来。”许琴奇怪地问:“全都叫来,干什么呀?”
晚上,几个姐妹先后来到许茂的卧室里,围坐在老汉床前,气氛不免有些紧张,看着老汉瘦骨嶙峋的面孔,大家都忧心忡忡的。许茂耸起高高的眉棱骨,说道:
“都这么看着我干啥?怕我活不长了,是不是?咳……胡说!我还不得死!”
三姑娘笑道:“看你说些啥子嘛!我们才不那样想呢。你老人家多活些年辰,看看好世道吧!葫芦颈要挖河啦,这可是给子孙后代做的好事啊!你还没有听说吧?”、
许琴忙告诉大家:“爹听说过了,颜组长为这个事,还专门征求过爹的意见呢!颜组长说,等爹的病好了,大队专业队要请爹去当参谋。”
“七姑娘咝咝笑道:“呵哟!爹要升官啦!”
四姑娘轻轻拉了拉老七的袖子,暗示她别在老汉面前这样乱说话。
许茂锐利的目光突然停在四姑娘的脸上。四姑娘忙低下头
去。
这样过了好久,老汉才又开言道:
“你们娘去世的时候,对我叮咛又叮咛,要我好好把你们照看着长大成人,不能给她丢下一个……”
姐妹们的脸色阴沉下来了。老汉自己也忍不住,落下一颗泪
珠。
“我没有把你们丢下,我尽了力!”老汉不无自豪地说,“没有辜负她……”
女儿们低声抽泣起来了。
许茂老汉继续说,有点语无伦次了:
“那些年你们年纪小,屋头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入社以后,一年年好起来。我只说这辈子碰上好运气啦!哪晓得,到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以后,日子过得又不伸展了。有时候,我真担心自己又回到解放前饿肚皮那些年月里去……我心想啊,自己还顾不了呢,哪顾得了你们呀!各管各的事吧。老九批评我自私,我想,你娃娃懂个啥啦?一天不给你饭吃,你还有精神批评老子?亲不亲,邻不邻,一家人见了像仇人样!这些日子,我老是梦见你们娘,她埋怨我呢!老实说,我没有病,我的骨头和五脏六腑结实得很,只是这脑壳里嗡嗡地吵架,吵得厉害的很呢!你们娘跟我吵,你们也跟我吵,我也跟我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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