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由何而燃烧?”“为情欲之火,为忿恨之火,为*之火;为投生,暮年,死亡,忧愁,哀伤,痛苦,懊,绝望而燃烧……耳在燃烧;声音在燃烧;鼻在燃烧;香味在燃烧;舌在燃烧;百味在燃烧;肉体在燃烧;有触觉之一切在燃烧;思想在燃烧;意见在燃烧;思想的知觉在燃烧;思想所得之印象在燃烧;所有一切感官,无论*或并非*或寻常,其起源皆赖思想所得之印象,也都在燃烧。”
天哪,反常的火夏就这样来了,无以疗救,这里的居民从此也就只有日夜忍受烘烤。“烧啊烧啊……”也许就因为这样,我和梅子在这座城市中才成熟得如此之快。这会儿我们不仅是成熟了,而且还有了一层硬壳。我们被熬去了所有的汁水,慢慢又将变得通体枯干。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要变得焦煳呢,当然一定是这样。夜晚啊,城里人的避难所啊,看星星好不容易出现了——但这个城市里没有夜露——一座燃烧的城市怎么会有夜露。我曾经在深夜里去抚摸楼前的一丛小草,发现那丛小草是焦干的,上面没有一丝湿气。
在这样的时刻,发生什么都不会让我感到奇怪。在朦胧的夜色里,我习惯于和梅子静静地坐在桌前,各自翻看自己的东西。更多的时候我们会熄灯而坐,长时间一声不响。外面,多少人在立交桥上、在马路边走动,他们想到公园和山上去躲避灼热。我们却只愿这样坐着,一声不响。我们已经习惯于用这样的办法对付夜晚了。多少年来,我们一直把这种静坐看成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这天晚上有人嘭嘭敲门,梅子赶紧站起来拉灯。灯亮了,门打开,一个人——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双脚并拢跳了进来,随着发出咯咯的笑声。
“啊,是你。老宁——你的小客人!”梅子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儿过分的热情。
她踏着路边草坪走来,脚上沾了干干的草叶。这个热烘烘的夏夜啊,如果在北方的平原,她的双脚一路上要踢飞多少露珠。她穿了多么奇怪的一双鞋子啊,一只红的、一只蓝的。近来这个城市的很多年轻人都穿上了这种奇怪的鞋子——最初是有人穿上它在舞台上扭呀翻呀;可是当它真的穿在脚上踏着真实的泥地,竟显得这样有趣和可爱,当然也有点儿不伦不类。
“元圆喝茶。”梅子把一杯热腾腾的茶放在桌上。
“阳子怎么没来呢?”我问。我知道他们通常是一对儿。
元圆瞪了瞪眼睛,把鼻子往上缩了缩,摇摇头:“我也好多天没见他了。”
这个叫元圆的小姑娘刚刚十九岁,这个城市里的时髦歌手,两年前迷上了画画,还动手自己写歌词。阳子是画画的,是我们家最好的朋友之一,他因为与元圆是夜大同学,就把元圆领进门来。“他可是一个大艺术家啊!”阳子的拇指差点儿触到我的鼻子上。元圆那会儿扎着一对毛刷刷辫儿,当即向我鞠了一躬。她鞠躬时,后脖子上一层发黄的绒毛被灯光照得灿亮。她胖胖的,却不让人感到臃肿,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嘴巴长得可爱之极。整个人没有一点儿做作,就是很自然的那种小姑娘。她算是这座城市的特产——近年来这样的男孩女孩成打地出现。她大概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羞怯和陌生,坐在那儿,第一次见面就想引逗别人。梅子很快喜欢上了她。再后来她们手挽手地在屋里走,还互相评点着对方的衣服。
有一天晚上我们刚一打开电视机,就看到了一个女歌手,竟然就是元圆,她在演唱自己写的歌。那首歌的词儿写得好,她扭动得也好。可我赞扬时,梅子却并未像过去那样附和。后来元圆每一次来都要我们谈谈她的歌,这天晚上又是这样。我只说喜欢,因为真的没有多少可谈的。我告诉元圆:自己压根儿不懂唱啊跳啊这种事,再说你可别听阳子瞎吹,我不过是一个搞地质的,后来虽然去了一家杂志社,但根本就不是什么艺术家。
元圆张口就说:“我崇拜你。”
这样的一个字眼就被她那么随随便便地抛出来。“不过可别当真。”——我在心里叮嘱自己。
她瞧着梅子,蹙蹙鼻子,两只不同颜色的鞋子在地板上活动了几下……
“阳子最近忙什么?”我问。
她避而不谈阳子,好像要故意把他隐去似的。我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那个未来的画家有足够的魅力。我真希望阳子和元圆之间能发生一个挺好的故事:有开头有结尾。梅子也多次这样说过——只可惜事情并不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后来,直到好久以后,我们才知道元圆与阳子差不多没有一点儿那样的意思。他们不过是在一个夜大班上结识,后来常在一起玩,有了友谊;再后来就是一起画画,谈谈唱歌一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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