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曲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他知道自己只要稍稍松一口气也就完了。
上边的人喊:“快睁眼,快抓绳子!”
他在喊声里睁开眼睛,觉得右眼看不见了。一片发红的东西糊住了眼睛,原来额角的血流进了眼里。他费力分辨,终于看见有一个绳头在左肩那儿扫来扫去,悠动着,他要赶在它悠过来的瞬间伸手攥住。天哪,它悠过来了,他使出了全身力气,猛地把它攥住……
两个多月之后他们突然得到通知,离岗重回农场。
没人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可是紧接着他们就被集合起来。报数,换衣服——那个装在木条箱子里的衣服又被归还了。
当抓到自己脏臭衣服的那一刻,他感到多么幸福啊。劳改农场真的来人了。他们都认识农场的人——这些人脸色冰冷,不管别人脸上露出多么感激的微笑,他们只是站在那儿一个一个清点,就像清点一群羊或牛似的。
当然,那个中年人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排好队伍,在口令声里往外走去。刚刚走了不远,又看到迎面来了十几个人;走近了,这十几个人的轮廓看得更清了。曲认出,那是刚刚从农场开进来的。
他明白了,原来就是这些人把我们换回去的。他仔仔细细看着,后来他从前面第四个身影上辨认出那是路吟!他的左腿好像残废了,一拐一拐多么厉害——整个队伍中只有他一个人是拐子……领队的人推搡了曲一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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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兄弟!你如此懊丧、悲伤和无助……我除了焦虑和难过,更多的只是袖手旁观,是无济于事的急躁。有时候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安抚和劝慰,像你一样慌促,一筹莫展。不过从头想一想,事情发展到了时下这一步,似乎并不特别令人吃惊。如果早一点着手做点什么呢?如果那时能够当机立断呢?也许这一切在半年以前就露出了端倪,那会儿要阻止大半还来得及——可惜当时谁都没有把事情看得多么严重,无论是他还是家人朋友,凡事只往好处想,心里的那丝不安和疑虑轻轻地就滑过去了——于是就有了今天,有了这个可怕的结局。它真的并不突兀。
庆连是我在平原的这些年里所遇到的最好的伙伴,时至今日,我们俩可以说是情同手足。那还是三年前,当时的我正处于多么困窘的一个时期!我孤独寂寥无助,一个人在平原上游来荡去,像一枚等待落土的飘零之籽……我们就是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结识的。后来我曾不止一次长住在他的家里。那是村子西头的一处青瓦平房,有一个稍稍开阔的院落,一圈泥墙上披着发白的海草——每当西沉的太阳照亮了院内一片茂盛的菊芋花时,这儿显得那么安谧和可爱。庆连的父亲早逝,这儿只有他们母子俩。我和他们相处得那么融洽,他们也很快把我当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这儿任由我进进出出,它真的成了我平原上的家,有时出一次远门,也总是惦记着很快返回。那些日子我就是这样度过的,有多少时间,我在菊芋花下徘徊、沉思,让心上的伤口得以慢慢愈合……
说起来这算是一个机缘,它让我有机会亲眼目睹了两年前小院里降临的一件大喜事:庆连有了一个叫“荷荷”的未婚妻。我第一眼见到荷荷的时候,一声惊叹差点脱口而出——多美啊,美得出乎预料,美得让人措手不及,她往那儿一站,任何人都无法泰然自若地与之对视和交谈……我作为一个阅历深长的中年人、一位大出她和庆连近二十岁的兄长,竟然在初识的瞬间有些恍然踟蹰、一种在强光下不得不稍稍回避的慌促感。
实在说,这就是第一次见到荷荷的情形。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方圆几十里都有名的一个漂亮姑娘,幸运的庆连原来摘回了一朵名副其实的平原之花!
“这就是命啊,命里该着他们一起。”庆连母亲一天到晚喜气洋洋,两手合在胸前一遍遍说着。
温厚的庆连长了一对黑亮的眼睛,从此这双眼睛总是溢满了幸福,整个人都陷在了沉醉里。我渐渐从庆连这双眼睛中看到了荷荷的影子——我相信一个民间的说法:夫妻命定的秘密都藏在了对方的瞳仁里。真的,他们俩不知哪儿长得有点相像,越看越像。
不久就是荷荷与村里的一批姑娘被一个大公司招工,走前庆连母亲提出要办喜事,可荷荷家里人说:女儿还小,要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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