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高原(524)

2025-10-10 评论


  女人腕上的镯子当啷啷响,叫着:“来客了来客了,”把拴了麻绳、一头红一头蓝的竹牌在手上绕来绕去,端量着我问:

  “洗大澡还是洗小澡?”

  她见我听不明白,就解释:“洗大澡就是去公用大池子里洗,洗小澡就是在小间里自己洗。你一个人来,我琢磨是……”

  “有淋浴吗?”我想还是淋浴卫生一些。

  “木(没)有。”

  我说:“那就洗大澡吧……”一句出口又有点后悔,因为我担心这样简陋的澡堂里,池水恐怕不会按时更换。于是我赶忙更正:“不,我洗‘小澡’吧!”

  “那才好。”她收了三块钱。

  我领了竹牌,跨进第二道门里。那儿有一个浓妆艳抹的二十多岁的姑娘,穿的衣服极其单薄。她走路使劲扭动,开口酸溜溜的,京腔里还掺进了外地土语。开始我怎么也听不懂,后来才明白她让我脱下衣服,要把衣服存在这儿;还问我有没有贵重东西,她这里都可以代存。我坚持要到洗澡间*服,她就不无严厉地说:

  “你还是把这套脱了吧!”

  结果我只穿着一个短裤和汗衫,走到了被指定的小间里去。这儿透风漏气,简陋得不能再简陋,顶多只有五六平方米,除了一个木制的大澡盆之外,旁边硬是塞下了一张窄窄的小床。木盆旁边放着两个大桶,一桶凉一桶热。那桶热水蒸汽噗噗涌出,弥漫了整个屋子。如果蹲在那个热水桶旁边,不一会儿就出一身热汗,倒也让人惬意。

  我脱了短裤,这才发现那个小门没法从里面插上。小间是用秫秸抹了泥巴隔开的,隔壁却没有声音。看来“洗小澡”的人不多。我开始把凉水和热水掺得正好,然后搓洗起来。只一会儿木盆里的水就像墨汁染过一样。真舒坦哪!洗了头发,一点点让身上的煤屑全部脱落。我嫌这水还有点凉,又加了一瓢热水,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把那盆黑水倒掉。

  我正舒服地坐在木盆里,突然小门被砰一下打开了。

  那个姑娘神情木木地走进来,看看那两个水桶:“噢,热水还有。没了你喊。”

  她四下端量着,好像很不满意地走出去。我把小门重重地关上。

  4

  我正想草草地洗一下离开,谁知还没容爬出木盆,门又打开了。又是那个姑娘。这次她把脸从门缝里探进,盯着我问:“不要搓澡的吗?”

  我愤愤甩下一句:“不要!”

  门关上后,我赶忙揩干了身子,然后穿上了仅有的一点衣服。正要出门,那个姑娘索性推门进来了:“哟,穿好了吗?”

  我没有理她,径自往外走去,那姑娘却挡住了门:“这就走了?还没按摩呢!”

  “我不需要,我洗过了就行……”

  “那可不行,”她嘻着脸,“我们这儿都是一整套的,要‘洗小澡’就得按摩。我要不给你按舒服,就得给老板辞退了,砸了饭碗。你还是让俺吃碗囫囵饭吧。躺!”

  我侧身到小门旁推了一下,竟然打不开了。活见鬼。

  我踢了几下门,叫外边的人开门。这样折腾了一刻,门终于砰一声打开。

  我在柜台旁看到的那两个年轻人出现了。那个姑娘一见他们就扭动起来,擦鼻子抹眼的,做出一副无比羞涩的样子。两个年轻人抱着肩膀走过去,问她:

  “又遇到不地道的家伙了吗?”

  “嗯,咱给摸了……”她吞吞吐吐。

  两个男人哈哈笑,推搡着把我弄到柜台那儿。后面那个姑娘把我脱下来的衣服紧紧搂在胸前,跟过来。

  披金戴银的那个女人问我:“公了还是私了?”

  这一套把戏太拙劣了。我冷笑着,没有理她。

  女人看看两个男人:“把他扔到水泡子里去吧。”

  两个男人应声就把我往外拖去。这时候那个姑娘在后面替我求情:“妈,算了吧,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能没有这些毛病?我看叫他赔咱几个得了……”

  “要是钱不够呢?”一个男人问。

  姑娘大声说:“够了,我数过,有一百二十多块哩!”

  她说着把搜到的脏里脏气的几张纸币紧握手中,然后把衣服摔给了我……

  外边的风好清好冷,我贪婪地吸了一口。我不愿再从这条窄窄的公路走回工棚,就下了马路,斜穿过那片下陷地。一丛一丛的蒲苇和灌木太难走了,一路磕磕绊绊地往前……天真黑啊,野物们被惊吓起来,嘎嘎叫着蹿跑。一百多米外就是马路拐弯处,那里闪着灯火,一片嘈杂。锣声还在敲打,一个粗嗓门男人正一声声叫喊:“一拜天地!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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