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慧(66)

2025-10-10 评论

  我觉得她们简直都是一路货,卑贱到了极点。
  我懒得谈论人群中的这一类人——不合时宜地卷入丑恶的人们。在一个角落里,如果连老人和少女也参与了阴谋,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格外荒诞、不可救药了。
  您可能会不解地问我:那么你的朋友呢?你为什么不谈谈自己的朋友?难道你和你的导师连一个同情者也没有吗?
  我们当然有自己的朋友。我的导师如果这几十年来没有那些正直的人各式各样的维护,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要知道他所处的环境是异常险恶的,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这种状况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善。我对真正正直的人的要求并不苛刻,在我眼里,您的某几个学生绝算不得正直的人。正直的人看上去并不一定勇敢,他们可以一声不吭,但却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把心交给魔鬼。他们从来没有附和那些无所不在的强大势力,有时就像哑巴一样。可是我相信他们在时刻叮嘱自己,诱惑和胁迫都没能使他们移动。他们总算艰难地保住了心中的洁净。这就是一种正直。他们用沉默抗议了强暴,这种沉默会让人时常感到,因为它有重量。
  有人也曾沉默过,但那是轻浮的躲闪,没有重量。他们的沉默,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获得乖巧说话的机会和权力。
  正直的沉默啊,它有金子一样的重量。
  正是这种重量长久地平衡了一个世界,使我的导师能够存在。他的存在是多么重要啊,这儿不能没有他的身影。
  这一点不仅善良的人们明白,就连"瓷眼"也非常清楚。
  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肉体的消逝上。他只是没料到,人的精神是不会熄灭的,正像那个死在黑暗年代的老人还要时常纠缠他、使他恐怖一样。
  他身边的人时不时地前来探询:那个人与你谈论过那个老人了吧?他在谈到老人死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老胡师!当他们一次次提醒我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瓷眼"一伙加害的那位老人,而常常是惨死于小城监禁地的口吃老教授。
  您的那几个学生把我的导师说成了处心积虑争夺权力的人,说什么当年的老所长一心钟爱的这个人没有得到所长一职,而是落到了"瓷眼"手上,当然一直耿耿。所以他仇恨"瓷眼"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是一场争夺,那么双方都一样无聊;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他与"瓷眼"等人简直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瓷眼"呢!
  瞧瞧吧,这就是您说的"一心扑在事业上"的那些人,这就是"不介于无谓纷争"的那些人!
  我从来不信那些心灵积满了污垢、对基本的是非失去判断能力的人最终会有什么"学术"和"事业"。那是骗人的鬼话。"学术"和"事业"是两个好词儿,在这儿却被他们用来遮盖自己的卑劣渺小。其实早在他们失去正义的那一刻,已经失去了谈论学术的权利。
  用那样的口气谈论我的导师,本质上是很残忍的。
  他们真的不懂得什么是强暴和无耻吗?他们真的对极度的丑恶视而不见、没有见到有人在流血吗?不,这一切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什么都看到了也听到了。他们之所以故意混淆视听,只能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心地的卑劣和残忍。他们没能适时做一个帮凶,那只是因为他们比帮凶更胆怯也更狡猾。
  这就是我真实的、恰当的结论。尽管这也许会使您感到不快。
  接下去我要讲一点人所周知的事实,这些事实就连那些"正人君子"也不会否认——既然无法否认,那么我们就有理由问一句:当发生这些的时候,"正人君子"们又在哪里?
  我的导师第三次吐血时,我和朋友们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管他再三拒绝,还是为他联系了医院。他不去,我们又为他请了医生。没有经过好好检查,只是一般地看看,当然不会有准确结论。结果还是当成一般胃病去治。他这病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容易使人麻痹。结果他大把大把吃药,当年春天又率领勘查队到东部平原上去了。
  与此同时,○三所却在对他组织一场围剿。这听起来有点小题大做,可笑又不可理解,但的确在发生。我相信"瓷眼"一直在做最后一击的准备,苦于找不到机会下手——没有由头。他处心积虑,这会儿终于看准了时机。
  大楼上长期有一种淫荡的气氛在蔓延。这说起来足够幽默——一个大办公楼看上去按部就班,上班下班,传达室门卫一应俱全,各种组织形式、小组会总结会样样俱在,提水擦地、临时工勤杂工一个不少,怎么会那样呢?但实际上就是如此。一个新来乍到的人还带着惯常思维,短时间内也许捕捉不到这种感觉。我刚来时只是觉得这儿有点奇怪,比如总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路,神秘地微笑,用特别的手势打招呼等等。少女们衣衫鲜丽,做着大楼内的各种工作;有时大楼内正欢声笑语,突然间死一样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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