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谈就行。"
小姑娘也冷冷一句:"叫你坐你就坐!"
我再未理他们,而是直接走过去,走到桌前。他们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再一次让我坐到我的位置上去——那是个被审判的位置。我说你们非要让我那样我就离开了。中年人摆弄打火机点烟,哼一声:"这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要求你这样,你就得配合,这是你的义务!"
接着他们问我:"你多次说过所长生活作风方面及其他一些事情,这是严重的诽谤,所长已经在人格上受到了巨大伤害。这一点我们是经过广泛了解的。但是为了爱护同志,我们很慎重,认为你来所里工作不久,有些情况不了解,肯定是有人蒙骗过你。他说了什么,希望你能告诉我们——这样就与你无关了,你只是个轻信者……说吧,抓紧时间。"
我说我不是个"轻信者",也从未"多次说过所长……"
中年人拍了一下桌子,对旁边的姑娘说了一句:"给他记上,他否认。"又转脸对我:"你太年轻了,考虑问题太简单了。你以为这样就能顶过去?你就是顶上一年也没有用。你不说出那个人来,那么散布那些话的就是你,你就得认罪!"
我冷笑一下,尽管笑得很勉强。
"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我想我绝不会哭的。现在我最想弄明白的是谁给了他们如此大的权力,随便审讯一个人,把他喊到小屋子里来?有谁又会因为这种可怕的野蛮和黑暗而惩罚他们呢?
我不得不一再询问他们代表谁?谁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力?
被问的两个人相视而笑。这是真正的冷笑。他们的回答是:这你管不着。我们想审谁就审谁。一直是这样。难道这也是你问的吗?我们还可以再进一步,把你和你的一伙抓起来……中年人越说越气,后来口吐脏字。我请他礼貌一些,他越发骂得凶了。
时间过去半天,他们疲乏了。后来小姑娘离开了,中年人喊进另一个人,把我推拥到隔壁一间小屋里,让我"好好考虑一下"。这显然是故意折磨人,等于拘留。我问他们凭什么拘留人?符合法律程序吗?中年人看看另一个脸上有红色斑点的家伙,说了一句:
"没有把你揍出尿来就算符合程序!"
他们把我推搡到那间小屋里。里面黑洞洞的,只有一桌一床:桌上放了一把水瓶,摇了摇是空的。床上有一条脏臭的毯子,一掀毯子,立刻有一些小虫飞跑四散……我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无论如何还是觉得有些突然。这一切来临得好像太快了,以前觉得这只在故事中发生。我很快想到了被监禁的父亲,我小时候住过的茅屋,我特别想念我的母亲和外祖母……
一会儿门开了,那个中年人走进来,这次是他一个人。他这一回和蔼一些,递给我烟,我没有接。他重复了上一次的意思,只是口气软多了。他强调这次不会轻易放过什么人的——"什么人"显然不是指我;他有些神秘地说:"早知道你们背后有人……那个人出于政治目的;利用年轻人嘛……他谈过了以前老所长——就是前一任所长的一些事了吗?"
他停止了吸烟。
我的心像被戳了一下。我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他们原来想逼近一个人:我的导师!我紧紧咬着牙关,只差一点就跳起来。我忍受着。
"你挺顽固啊!"他失望地重新叼上烟。
我再没有吭声。我一直闭着眼睛。这样一直等到他离开。
这一次大约关了我两三个小时。走出黑屋子是傍晚时分,太阳未落,外面亮得刺眼。走在炫目的夕阳下,我想,从今以后,那些虚幻的想法是一点也没有了。我早就领悟过的绝望不过是又一次得到了证实。好吧,来吧,我在这儿等待着。
只是担心我的导师。
接着又接二连三有人被喊走,他们都是平时与导师来往较多的人。有的被关在那个小黑屋中长达六七个小时,而且被不断推操、喝斥。其中的一个人实在受不了,心脏病复发了……
我鼓起勇气找到上边,痛诉了一番前后经过,接待者很漠然。但他还是表示要过问一下——我不知道"过问"是什么意思,是"阻止"的意思吗?就这样,我怀着一点希望和困惑离开了。
"过问"好像并非"阻止",因为还是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传讯。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直接去找那些骚扰者的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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