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是——我们可以终日啼哭,用泪水使太平洋的海拔高度上升。我们可以一蹶不振徘徊在墓地,时时沉湎在对亲人的怀念和追悼中。我们可以怨天尤人,愤问苍穹的不公和大自然的残忍。我们可以从此心地晦暗,再也不会欢笑和宽容……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那结局是末日的黑色和冰冷。
还有一条路是——我们拭干眼泪,重新唤起生的勇气。掩埋了亲人之后,我们努力振奋新的精神,以告慰天上的目光。我们更珍惜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争取用自己的存在让这颗星球更美。我们对他人更多温情和宽厚,因为我们从患难中理解了友谊和支援……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那结局是火焰般的橘黄色,明媚温暖。
小朋友和中朋友们,这可是南辕北辙的啊。灾难之后,何去何从,千万三思而后行!
灾难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把一个人从精神上杀死,也可以把他锻造得更加坚强。所以,选择非常重要。
如果说,何时我们遭遇灾难,是不受我们控制的,但灾难之后我们如何走过灾难,是我们一定能掌握的。在灾难的废墟上,愿生命之树依然常青。
有一个在幼儿园就熟识的朋友,男生。那时,我们同在一张小饭桌上吃饭。上劳动课的时候,阿姨发给每人一面跳新疆舞用的小铃鼓,里头装满了豆角。当我择不完豆角丝的时候,他会来帮我。我们就把新疆铃鼓称为“豆角鼓”。
以后几十年,我们只有很少的来往,彼此都知道对方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愉快地生活着。一天,他妻子来电话,说他得了喉癌,手术后在家静养,如果我有时间的话,请给他去个电话。我连连答应,说明天就做。他妻子略略停了一下说:“通话时,请您尽量多说,他会非常入神地听。但是,他不会回答你,因为他无法说话。”
第二天,我给他打了电话。当我说出他的名字以后,对方是长久地沉默。我习惯地等待着回答,猛然意识到,我是不可能得到回音的。我便自顾自地说下去,确知他就在电线的那一端,静静地聆听着。自言自语久了,没有反响也没有回馈,甚至连喘息的声音也没有,感觉很是怪异。好像你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棉花垛……
那天晚上,他的妻子来电话说,他很高兴,很感谢,希望我以后常常给他打电话。
我答应了,但拖延了很长的时间。也许是因为那天独自说话没有回声的感受太特别了。后来,我终于再次拨通了他家的电话。当我说完:“你是××吗?我是你幼儿园的同桌啊……”
我停顿了一下,并不是等待他的回答,只是喘了一口气,预备兀自说下去。就在这个短暂的间歇里,我听到了细碎的哗啦啦声……这是什么响动?啊,是豆角鼓被人用力摇动的声音!
那一瞬,我热泪盈眶。人间的温情跨越无数岁月和命运的阴霾,将记忆烘烤得蓬松而馨香。
那一天,每当我说完一段话的时候,就有“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一如当年我们共同把择好的豆角倒进菜筐。当我说“再见”的时候,回答我的是响亮而长久的豆角鼓声。
魔鬼有张床。它守候在路边,把每一个过路的人,揪到它的魔床上。魔床的尺寸是现成的,路人的身体比魔床长,它就把那人的头或是脚锯下来。那人的个子矮小,魔鬼就把路人的脖子和肚子像拉面一样抻长……只有极少的人天生符合魔床的尺寸,不长不短地躺在魔床上,其余的人总要被魔鬼折磨,身心俱残。
一个女生向我诉说:“我被甩了,心中苦痛万分。他是我的学长,曾每天都捧着我的脸说,‘你是天下最可爱的女孩’。可说不爱就不爱了,做得那么绝,一去不回头。我是很理性的女孩,当他说我是天下最可爱的女孩的时候,我知道我姿色平平,担不起这份美誉,但我知道那是出自他真心。那些话像火,我的耳朵还在风中发烫,人却大变了。我久久追在他后面,不是要赖着他,只是希望他拿出响当当硬邦邦的说法,给我一个交代,也给他自己一个交代。”
“由于这个变故,我不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他人。我怀疑我的智商,一定是自己的判断力出了问题。如此至亲至密,说翻脸就翻脸,让我还能信谁。”
女生叫箫凉。箫凉说到这里,眼泪把围巾的颜色一片片变深。失恋的故事,我已听过成百上千,每一次,不敢丝毫等闲视之。我知道有殷红的血从她心中坠落。
我对箫凉说:“这问题对你,已不单单是失恋,而是最基本的信念被动摇了,所以你沮丧、孤独、自卑,还有愤怒的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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