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太阳最近的树(41)

2025-10-10 评论

讲完了黯淡的故事,擦拭了委屈的泪水,我希望她能找到那张魔床,用通红的火把将它焚毁。

谁说不美丽的女子就没有幸福?谁说不美丽的女子就没有事业?谁说命运是个好色的登徒子?谁说天下的男子都是以貌取人的低能儿?

心中的魔床有大有小,有的甚至金光闪闪,颇有迷惑人的能量。我见过一家证券公司的老总,真是事业有成高大英俊,名牌大学洋文凭,还有志同道合的妻子,活泼聪颖的孩子……一句话,简直人该有的他都有,可他寝食无安,内心的忧郁焦虑非凡人所能想象,不知是什么灼烤着他的内心。

“我总觉得这一切不长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水至清则无鱼,谦受益满招损。我今天赚钱,日后可能赔钱。妻子可能背叛,孩子可能车祸。我也许会突患暴病,世界可能会地震火灾飓风,即使风调雨顺,也必会有人祸比如‘9·11’……我无法安心,恐惧追赶着我的脚后跟,惶恐将我包围。”他眉头紧皱着说。

我说:“你极度地不安全。你总在未雨绸缪,你总在防微杜渐。你觉得周围潜伏着很多危险,它们如同空气看不着摸不到却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他说:“是啊。你说得不错。”

我说:“在你内心,可有一张魔床?”

他说:“什么魔床?我内心只有深不可测的恐惧。”

我说:“那张魔床上写着:人不应该有幸福,只应该有灾难。幸福是不真实的,只有灾难才是永恒的。人不应该只生活在今天,明天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他连连说:“正是这样。今天的一切都不足信,唯有对将来的忧患才是真实的。”

我说:“每个人都有过去现在和将来。对我们来讲,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已逝去。无论你对将来有多少设想,都还没有发生。我们活在当下。”

由于幼年的遭遇,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惊惧射杀了他对于幸福的感知和欣赏。只有销毁了那魔床,他才能晒到金色的夕阳,听到妻儿的欢歌笑语,才能从容镇定地面对风云,即使风雨真的袭来,也依然轻裘缓带玉树临风。

说穿了,魔床并不可怕,当它不由分说就宰割着你的意志和行为之时,面对残缺,我们只有悲楚绝望。但当我们撕去了魔床上的铭文,打碎了那些陈腐的“应该”,魔力就在一瞬间倒塌。随着魔床轰塌,代之以我们清新明朗的心态。

魔由心生。时时检点自己的心灵宝库,可以储藏勇气,可以储藏智慧,可以储藏经验和教训,可以储藏期望和安慰,只是不要储藏“应该”。

文学自然可以哭泣,但那眼泪须不止属于你自己,必得有能引起众人共鸣的激情。文学自然应该特殊,但什么是真正的特殊,可要有清醒的意识。那就是为你所独有的一份对人世间的把握,借助了祖宗遗留给我们的古老工具——语言,优美清晰地表达出来,以传递心灵的感应。

我的一些非常重要的经验,来自一些说话很沉闷的人那里。就像一大堆矿石才能提炼出几克稀有金属,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谈话的第一要素是尊重,倾听时除了聚精会神以外,还要不时报以会心的微笑。对方兴致勃勃地说下去,闪光的语言就有可能随之出现。

当我非常欣赏一位作家的作品时,就竭力不去结识他。

因为崇敬,我不想近距离地观察他。

每个人都是多棱的,即使是一个高尚的人,灵魂中也潜伏着卑微。但那些最好的文章,是优秀的作家在霞光普照的清晨,用生命最甘美的汁液写下的,他们自己也清醒地知道不可能重复。这里面一定有我们未知的属于神的部分。

当我们结识世俗的本人时,会或多或少干扰破坏我们对美的遐想。

人应该锻炼出敏锐地感应他人情绪的本领,犹如我们一出房门,就觉察出气温的变化。

说起来烦难,只要认真去做,并不复杂。

从一个人的衣着、面色、下意识的小动作、偶尔吐出的个别话语,他的精神状态基本上昭然若揭。

并不是号召所有的人都察言观色,以求一逞。

人是团体的动物,他人的心情会迅速波及自己的心情。为了保护情绪不感冒,我们必须了解周围最密切接触的人——心情的温度。

现代的科学技术越来越发达,但它们相对于人来讲,永远是身外之物。人类已经把自己的衣食住行打点得越来越精致,把外在的条件整治得越来越舒适了。但是心灵呢?这灵长中的灵长,却在越来越辉煌的物质文明中萎缩,淹没在闪烁的霓虹灯下,迷失在情感的沙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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