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开忧郁的洋葱(53)

2025-10-10 评论

说到这里,老路长吁了一口气,看来,这种李代桃僵的事对他来说也是不堪重负。

轮到我沉默了。说实话,在我长久的心理辅导生涯中,不敢说阅人无数,像这样的遭遇还是生平第一次。我能够体会到那位首长悔恨懊恼、一筹莫展的困境,也深深地被蔻所震惊。这个美丽和充满心计的女子身上,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和谋略,她真要投身政治,也许若干年之后会升至相当高的位置。至于这位为首长冒名咨询的男子,更是罕见的案例。

我说,终于明白你开始问的那个问题的意义了。女人和食物,是完全不同的。男女之间的性关系,绝不像人和物之间的关系那样简单和明朗。它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亲密的关系之一。两个不同的人,彼此深刻地走入了对方的心理和生理,这是关乎生命和尊严的大事情,绝非电光石火的一拍两清。倘若有什么人把它说得轻描淡写或是一钱不值,如果他不是极端的愚蠢,那就一定是有险恶的用心了。至于你的首长,我能理解他此刻复杂惨痛的情绪,他陷在一个巨大的危机当中。他要做出全面的选择,万不要被蔻所操纵……

那天还谈了很多。临走的时候,老路说,谢谢你。

我说,如果你的首长还想咨询的话,希望他能亲自来。老路把礼帽往下压了压说,好吧,我会传达这个信息。

朋友讲完了他的故事。我说,那位上当的老人,来了吗?

朋友说,我从他的助手临走时压帽子的动作就知道首长不会来的。

我说,这件事究竟怎样了结的?

朋友说,不知道。世上的人,究竟有多少能分清食和色的区别呢?只要这事分不清,此类的事就永不会终结。

那一天,我和这位80年代出生的女孩坐在一间有落地窗的屋子里,窗外不远处有一个花坛,花坛开放着粉红色的刺玫瑰,我们喝着不放糖和牛奶的咖啡,任凭窗帘扑打着发丝和脸颊。

女孩戴着口罩,把眼睛露出口罩的边缘,说,所有的科学知识我都知道了,可我还是害怕。我可以对你说我不害怕,可那是假的,理智不可能解决情感问题。你说我怎么能不害怕?

她指的是“非典”。2003年上半年,中国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大概就是“非典”。医学家统计,在罹患“非典”的人群里,青壮年占了70%以上,特别是20~30岁的青年人在总发病率中占了三成比例。从这个意义上说,“非典”具有生机勃勃的杀伤性。

面对“非典”,广大人群表现出恐慌,这在疾病流行早期是可以理解的。什么恐慌是最严重的呢?从我接触的人群来看,是年轻人。年幼的孩子,尚不知恐惧和死亡为何物,他们看到大惊慌,自己也跟着惊慌,但惊慌一阵子也就忘记了,在他们的字典中,恐慌基本上只和考试相连,其余的都不在话下。中老年人,除了家里有很多牵挂放不下之外,一般还比较从容,也许是因为他们年纪较大,已经或多或少地考虑过死亡了。年轻人的大恐慌,主要来自在有限的生命体验中,找不到被一种小小的病毒杀得人仰马翻的经验。人们对自己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震惊和慌张,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反应,一如我们面对着不可知的黑暗,你不知道在暗中潜伏的是老虎还是蜥蜴。如果我们有了一盏灯,我们的心里就踏实了一点。如果我们在有了灯之后又有了一根结实的棍子,信心就增长了一些。假如天慢慢地亮起来,太阳出来了,安全感就更雄厚了。科学家对于“非典”病毒的寻找和描述,就是我们在晦暗中的灯光。现在已经初步看清了这个匍匐在阴影中的魔鬼,知道它的爪子从何处伸来,利齿从何处噬咬。我们也有了一根粗壮的棍子,那就是严格的消毒和隔离措施。大多数人的恐慌渐渐地散去,一如冬季北方旷野上的薄雾。

我问女孩,“非典”在北京爆发之后,你在哪里?

她说,我在公司做职员,刚开始隔天上班,现在干脆不用去了。我的同事们很多都离开了北京,忍受不了这种恐惧的压榨。听说在北京不容易走,有人就骑着自行车跑到北京周边的地区,然后把自行车一扔,坐上汽车火车,跑回老家去了。可惜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在北京,无地可去,只能和这座城市共存亡。我非常害怕……

我握了握她的手,果然,她的手指被冷汗粘在一起,像冰雹打过的鸟翅簌簌抖动。我说,我没有办法使你不怕,但有一个人能帮助你。

她迫不及待地问,谁?

我说,你自己。

她说,我怎么能帮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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