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心的时候,可以有很多讲究和设计。
比如预埋下一处心灵的生长点,像一株植物,具有自动修复、自我养护的神奇功能。心受了创伤,它会挺身而出,引导心的休养生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使心整旧如新。
比如高高竖起心灵的避雷针,以便在危急时刻,将毁灭性的灾难导入地下,耐心等待雨过天晴。
比如添加防震防爆的性能,在心灵遭受短时间高强度的残酷打击下,举重若轻,镇定地维持蓬勃稳定。
比如……
优等的心,不必华丽,但必须坚固。因为人生有太多的压榨和当头一击,会与独行的心灵,在暗夜狭路相逢。如果没有精心的特别设计,简陋的心,很易横遭伤害一蹶不振,也许从此破罐破摔,再无生机。没有自我康复本领的心灵,是不设防的大门。一汪小伤,便漏尽全身膏血。一星火药,便可烧毁绵延的城堡。
心为血之海,那里会聚着每个人的品格智慧精力情操,心的质量就是人的质量。有一颗仁慈之心,会爱世界爱人爱生活,爱自身也爱大家。有一颗自强之心,会勤学苦练百折不挠,宠辱不惊大智若愚。有一颗尊严之心,会珍惜自然善待万物。有一颗流量充沛羽翼丰满的心,会乘上幻想的航天飞机,抚摸月亮的肩膀。
造心是一项艰难漫长的工程,工期也许耗时一生。通常是母亲的手,在最初心灵的模型上,留下永不消退的指纹。所以普天下为人父母者,要珍视这一份特别庄重的义务与责任。
当以我手塑我心的时候,一定要找好样板,郑重设计,万不可草率行事。造心当然免不了失败,也很可能会推倒重来。不必气馁,但也不可过于大意。因为心灵的本质,是一种缓慢而精细的物体,太多的揉搓,会破坏它的灵性与感动。
造好的心,如同造好的船。当它下水远航时,蓝天在头上飘荡,海鸥在前面飞翔,那是一个神圣的时刻。会有台风,会有巨涛。但一颗美好的心,即使巨轮沉没,它的颗粒也会在海浪中,无畏而快乐地燃烧。
那一年我十七岁,在西藏雪域的高原部队当卫生兵,具体工作是化验员。
一天,一个小战士拿着化验单找我,要求做一项很特别的检查。医生怀疑他得了一种古怪的病,这个试验可以最后确诊。
试验的做法是:先把病人的血抽出来,快速分离出血清。然后在摄氏五十六度的条件下,加温三十分钟。再用这种血清做试验,就可以得出结果来了。
我去找开化验单的医生,说,这个试验我做不了。
医生说,化验员,想想办法吧。要是没有这个化验的结果,一切治疗都是盲人摸象。
听了医生的话,本着对病人负责的精神,我还仔细琢磨了半天,想出一个笨法子,就答应了医生的请求。
那个战士的胳膊比红蓝铅笔粗不了多少,抽血的时候面色惨白,好像是要把他的骨髓吸出来了。
我点燃一盏古老的印度油灯。青烟缭绕如丝,好像有童话从雪亮的玻璃罩子里飘出。柔和的茄蓝色火焰吐出稀薄的热度,将高原严寒的空气炙出些微的温暖。我特意做了一个铁架子,支在油灯的上方。架子上安放一只盛水的烧杯,杯里斜插水温计,红色的汞柱好像一条冬眠的小蛇,随着水温的渐渐升高而舒展身躯。
当烧杯水温到五十六摄氏度的时候,我手疾眼快地把盛着血清的试管放入水中,然后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度计。当温度升高的时候,就把油灯向铁架子的边移动。当水温略有下降的趋势,就把火焰向烧杯的中心移去。像一个烘烤面包的大师傅,精心保持着血清温度的恒定……
时间艰难地在油灯的移动中前进,大约到了第28分钟的时间,一个好朋友推门进来。她看我目光炯炯的样子,大叫了一声说,你不是在闹鬼吧,大白天点了盏油灯!
我瞪了她一眼说,我是在全心全意地为病人服务,正像孵小鸡一样地给血清加温呢!
她说,什么血清?血清在哪里?
我说,血清就在烧杯里呀。
我用目光引导着她去看我的发明创造。当我注视到水银计的时候,看到红线已经膨胀到七十摄氏度。劈手捞出血清试管,可就在我说这一句话的工夫,原本像澄清茶水一般流动的血清,已经在热力的作用下,凝固得像一块古旧的琥珀。
完了!血清已像鸡蛋一样被我煮熟,标本作废,再也无法完成试验。
我恨不得将油灯打得粉碎。但是油灯粉身碎骨也于事无补,我不该在关键时刻信马由缰。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办,空白化验单像一张问询的苦脸,我不知填上怎样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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