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胡秉安得知了她和胡秉宸的私情?无人能言其详,只知道胡秉安不辞而别去了香港,此后再也没有回到上海。
表姐绿云照旧打她的高尔夫球,照旧出水芙蓉,照旧策鞭疾驰,照旧出席上层社会的pany,前呼后拥着众多的仰慕者。后来又学会开车,驾一辆彼时名车雪佛来,载一路欢声笑语……
多少次几乎为革命舍弃头颅的胡秉宸,却无法舍弃与表姐的情爱。
白帆和胡秉宸的同居关系本就没有法律保障,比起表姐绿云,白帆的女人手段也非常贫乏,但有个“中统”父亲以及国民党后勤少将姨夫的白帆,毕竟比世家出身的胡秉宸更具政治亲和力,或者说是政治上的一种“阶级烙印”。
她搬出领导进行干预。领导并没有使出组织处分那个有力的杀手锏,而是晓以神圣的革命大义,还有地下工作严酷的组织纪律。
对于革命者胡秉宸,只有亮出这样的大义才能扑灭他那一腔恋火,才能让他像杀死自己那样杀死他和表姐绿云的情爱。真是血糊拉拉、生拉硬拽地把他对表姐的情爱从心中割舍。不像几十年后与吴为的情爱,有那么多个人利害让胡秉宸难以权衡。
吴为后来能够尽心尽力地为胡秉宸寻找表姐绿云,完全是为他这种几近自杀的牺牲所感动。
应该说,与表姐绿云的情爱,才是胡秉宸一生中灵肉结合得最为完美的情爱;又因为没有完成,使保鲜技术无能为力的爱情保鲜,终于得到了解决。
8
当胡秉宸和他那一千人马来到饭店时,偌大饭店竟空空如也。电梯停止运行,连一个服务人员也看不到,像一个壮汉突然倒地死亡,让他们猝不及防。胡秉宸只好带着那些人,沿着曲曲折折、光线昏暗的楼梯向上猛跑,当他经过412那间客房时,甚至没有在那个号码上留下一瞥。他们跑了一层又一层,找了一间又一间,一直跑到楼顶,也没有找到那个接管干部会议的会场。
不知胡秉宸记错了地方还是大会已经开毕,总之,他们像孤儿一样,不知所从地站在楼顶的大堂里。
不知是胡秉宸耳旁还是他的心里,突然轻轻响起两个字:“跟上,跟上!”让他一个激灵,猛醒过来。
自参加革命以来,胡秉宸从来没有计较过、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打算记住过、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为这个革命做过什么奉献过什么,只知道一门心思付出,而且桩桩任务力求做得尽善尽美,万无一失。
但在这一瞬间,“履历”却突现出它的意义。
“履历”是一种记载,记载是为了说明。说明是为了什么?胡秉宸还不甚清晰,但至少应该证明他是这伟大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尤其在革命大告成功的时刻。
他突然开始想,他为新中国的到来做了什么。如果连你自己都没记住自己做了什么,更不要指望他人为你记住。胡秉宸没有站在那里懊丧不已,转身带领他的人马去见更高层的领导。在一栋巨型建筑最为宽敞的一个房间里,他们找到了那位高层领导。虽然门口设有专岗,岗哨却没有十分在意这一群奇装异服的人。
大白天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电灯,隔壁房间不时响起电话接线员的呼叫声和打字机的哒哒声。
领导背着手站在巨型写字台后,看上去很像苏联早期电影里的革命人物,很“地下”地苍白着、瘦削着,嘴唇薄而五色,胡子、头发毫不修饰地蓬乱着,说明着已久没有良好的睡眠和饮食。他表情严酷、目光犀利、拒人千里,少语、精明、警觉地打量着他们,在白日里有些病态的灯光辉映下,如一块可惧而不可亲的坚石。
巨型写字台上,满是纸张、铅笔、报纸、文件、还有一个地球仪和一个插满长长短短烟蒂的烟灰缸。胡秉宸一干人就站在那张写字台前,领导没有请他们坐下的意思,而是一副分秒必争、速战速决的模样。冷傲的胡秉宸到了这时也只能照单全收。而眼前这间办公室的气魄和威慑力,只有多年后,当胡秉宸坐在部长办公室的巨型写字台后才找到感觉。
胡秉宸说:“我们是来转组织关系的。”顺便说到委派他来上海工作的上级姓名,报告了他来上海的任务,汇报了任务完成情况,有关日后的工作安排却一字未提。他十分明白,组织关系就是含金量最高的履历,组织关系转到哪里,工作自然就安排在哪里。
幸亏胡秉宸在解放大军人城之际;立刻与委派他来上海工作的上级取得了联系。革命胜利之初,一切尚未就绪之前,“上级”,就是一张有效的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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