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167)

2025-10-10 评论


  胡秉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并非因为认识了自己的轻薄,而是无言以对。他想起田放不知多少次的妙传和他平实的球风,如果说文如其人,那么一个人在足球场上的表现也可以说是艺如其人了。田放将“军统”电讯系统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胡秉宸,详细解释了“军统”侦测共产党的三个定向台:一个设在重庆,一个设在桂林,一个设在兰州,从这三个定向台的交叉点,可以测知中共指挥机关的活动地点和电讯联络情况,因为电讯系统的专业人员,只要一听无线电的发报手法就能区别敌我。这的确是一记绝版妙传,田放提供的情况无人可以做到,任何人提供的只能是残缺不全的局部。

  一九四O年田放给胡秉宸的这记妙传以及他们这对优秀组合,对当时抗日、战争以至后来解放战争的胜利究竟起了多大作用,那就无人可以知晓了。

  不久之后田放果然逃往美国,又于一九五二年极其不易地冲破美国移民局的阻挠,重返解放后的新中国,在胡秉宸麾下当了一名电讯专家,并在一九五七年被划为右派。

  划为右派的田放,想起对他深有了解的胡秉宸,以为胡秉宸总可以对那些不实之词做个否定的证明。可是当他走到胡秉宸的家门前,正要举手敲门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了他们当年在大三元酒家的这场谈话。他放下了举着的手,转身离去。

  作为田放的直接领导,胡秉宸自然审批过本单位的右振名单,在田放的名字上也曾有过瞬间的犹豫,但他终于什么也没有做,放过了那张名单。不能说胡秉宸恩将仇报不肯营救田放,作为一个“老共”,胡秉宸考虑到,即便田放逃过右派这一劫,还有“军统”那段历史呢?即便他胡秉宸能为他说清楚,他人又怎能放过并认为他说得足够清楚?再者,谁让他们是老同学,老朋友!如果他们刁;是老同学、老朋友可能还好说-‘些。谁让田放命中注定是他的中传?这场足球赛又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二十年后田放右派平反,当他们再见的时候,胡秉宸实实在在尝到了什么叫做“不屑一顾”的滋味。他们不但终止了优秀组合的关系,也从此断绝了一切尘缘。

  根据田放提供的情况,胡秉宸又打通了几个有关的社会关系,便以胡宗南部工程师的身份为掩护,以购买同样机型看货为由,用了几个月时间,将“军统”设置在重庆的所有电台亲自跑了一遍。

  这样危险的工作胡秉宸自然不能交给他人去办,而且这个艰巨的任务也只有他才能胜任。

  正像恋爱初期他常对吴为说的那样:“……和你一样,我也喜欢‘献身’这个字眼儿,这是人类最可贵的精神之一。民意党人、十二月党人包括跟他们一起到西伯利亚去的妻子,还有那些辛亥革命的先驱,都应该说是献身的人。列宁把十二月党人说成是反动的、不科学的,很不公正。

  “我有很多缺点,但决不逃避危险和困难,在过去那个历史条件下,我只能成为一个共产党员而不可能成为别的什么。如果在别的——比如现在这个历史条件下;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也不排除胡秉宸对冒险的偏爱。冒险似乎是他的一种天性,在冒险中他感到其乐无穷。

  当年他和吴为无处可以幽会,不得不在小胡同里窜来窜去,不管天气多热,还得像地下党时期那样,用一顶帽子半遮着面孔,以免被人认出。可也会出其不意,把吴为猛然拖进一栋正在修建的大楼,在一根根水泥柱子的中间,抱住吴为狂吻一通。特别在美术馆两扇没有观众的画屏中间以及楼梯拐角处来个突然袭击,速战速决地印上一吻。他觉得这比正常状态下的接吻更让女人迷醉。

  可是吴为却说:“不要以为你干得很好,人们会从画屏底下紧挨着的四条腿,立刻明白你在干什么。”

  她总是这样大杀风景。

  这些令他十分得意的小冒险,却让吴为委屈不已。难道他们只能在竖着一根根水泥柱子,满地是横七竖八的铁管子、碎砖头的工地上.偷偷摸摸谈情说爱吗?

  胡秉宸甚至查看了“军统”设在嘉陵江南岸,与蒋介石的黄山别墅相距不远的一个重要侦测台。

  陪同前去的小工程师战战兢兢地说:“那个地方非常机密,至今连美国人也没有进去过。”

  胡秉宸说:“你看,我们买主当然要先看看样货才能购进是不是?再说胡宗南部也不是外人侦测台里装备着八十台美制收报机,日收报能力为六千份,可是那些报务人员消极怠工,每天只收三千份也就算了,收到后即送往市内“军统”总部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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