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柱国到西安后先期飞往重庆,不久包天剑接到何应钦电报,也就与顾秋水搭机飞往重庆。
到重庆后与东北军的一些旧人重逢,包天剑又支上了麻将桌。
何应钦将包天剑到达重庆的消息报告了蒋介石,蒋介石不计前嫌召见了包天剑,按规定只谈五分钟,实际上却不止五分钟。召见回来,他对顾秋水说:“就是蒋介石一个人在说。”却没有告诉顾秋水蒋介石都说了些什么。
顾秋水想,可能挨了骂。
蒋介石果然把包天剑说了一顿:“共产党是很会骗人的……我在苏联的时候比你还相信共产党,比你接受共产理论还早。你是上当受骗了……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原谅你……”
包天剑这才算是过了关。
过了一个多月,蒋介石又请包天剑出席了一次宴会。经人疏通,蒋介石最后给了包天剑一个军委少将高参的闲职。包天剑原是中将,这下等于降了一级,使他大为丧气。
顾秋水劝解道:“你不想想,你这样倒来倒去,搁在谁那儿谁不杀你?说来说去蒋介石还算大度,没有杀你就是好的了,还计较什么升降?也许他有意留个后路,老太爷不是还在天津日伪区?
说不定将来就有什么用处。”不久包天剑听说特务头子戴笠要找他,吓得失魂落魄。借此机会,顾秋水又向他进言:“重庆是待不下去了,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是设法去香港吧,要走赶快走,晚了恐怕就走不成了。”
包天剑马上弄来两张飞机票,和顾秋水一起飞到了香港。
蒋介石后来也没过问这位军委少将高参哪里去了,显然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
在顾秋水和胡秉宸那次会面中,胡秉宸却这样解释戴笠的事:“戴笠找包天剑是为了拉拢他,分化东北军。”
顾秋水也好,包天剑也好,他们的延安之行本无悬念。但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制作了一个悬念,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误解,不管结局怎样,都应该由他们自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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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一九三七年八月底,平绥、平汉、津浦铁路就被日本人占领,南北交通很快就断了。
叶莲子这才尝到了什么叫做出其不意,对埋伏在今天和明天进出口的不测,严重估计不足。也就难怪吴为在进入梦境前,总会怀着某种期待,对“明天”探头探脑地窥测,从未设想过伴随明天而来的也许是当头一棒。家风如此。
她对交通的理解也很具体,所以有个疑问老也不能释怀。那条铁做的路,上面还能跑那铿锵作响、威风凛凛、说轧死人就轧死人的火车,怎么说断就断了?
现在顾秋水是欲归不得,她是欲往不能了。这条不能“交通”的路,轻而易举就把她和顾秋水天南地北地隔在了两处。顾秋水一去音信全无。善于理解的叶莲子对自己说,“那边”不好寄信过来。可是那点左藏右掖的钱,却不善于理解地越来越少。如果说骤然离开顾秋水时她更多的困难来自精神,那么现在她就非常物质地感到人海茫茫,四不着边,没抓没挠。夜晚那张床更像一叶孤舟,即便紧贴着墙也是靠不了岸的。不要说亲戚朋友,连那些不肯善待她的人也没了,和现在一比,乡下的日子可不就是小风小雨?她检讨起来,不见世面是不可能知道自己有多么不知足的。
墙根的蟋蟀开始叫了,出其不意、舒缓有致地,一张一弛、拉弦似的,然后是突然的沉默,暗藏着小小的较量。什么地方不好待?偏偏喜欢墙根这种地方!毕竟还有蟋蟀在呜叫,特别在夜间,就连不常想到春华秋实、风花雪月的人,也不得不因这一张一弛拉弦似的呜叫浮想联翩。而一天天的时间,也就在它们的紧拉慢提中过去了。
老槐树上的树叶子也渐渐掉光,只剩下插在树杈上的鸟窝。白天鸟儿们飞出飞进,倒也热闹;等到夜深下来,鸟窝里也就没了动静。可总有一只鸟儿蹲在窝外,似睡非睡,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拍着翅膀起来巡视一番,那是雄鸟,守护着窝里的雌鸟和它的鸟孩子呢。是啊,有个男人守着,家里人睡觉都安生。
转眼到了冬天。
冬天的夜晚是为谛听准备的。叶莲子搂着吴为,缩在硬冷的被窝里,接收一墙之外来自各种频道的夜声。
仓促、隐秘、试探、漂浮、犹豫、践踏……的脚步好像不是过行墙外,而是悬行在她们的头顶。冷不丁的一声枪响、不清不楚疹人的喊叫,穿凿过冬夜的冷峭,如背后来的冷枪,让她无从估计又无从防备,意料之中又突如其来地袭击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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