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180)

2025-10-10 评论


  明知包家人都到了天津只留下门房,有时忍不住还是去隔壁瞧瞧,毕竟包家院子多多少少装着与顾秋水——自然也是与她有关的日子。还没等她张嘴门房就说了:“您猜怎么着……到现在他们连我上个月的饷还没发呢,压根儿就没见他们老包家来过人。”她要听的是这个吗?!

  她更算计着每一个铜板。喜欢干净的她,连衣服也不能常洗常换了,每挑水就是两枚铜板,能省就省,就是吴为的尿布没法儿省着不洗。

  整整一个冬天,就连北平穷人家都离不了的大白菜,她也没敢买一棵。有一天她实在馋不过,好像不吃那棵白菜简直就要她的命,起身就往菜铺子走去,一边走一边想,今天就是典房子典地-电要吃上这棵白菜。可是到了菜铺子门口,她的决心一下又没了。她在菜铺子门口转悠了半天,看着莱铺子门口扔的白菜帮子,心想:何必买呢?不如捡些白菜帮子。多少次她都要蹲下去了,可她的自尊心在她脚腕子后面直愣愣地戳着,让她的腿打不了弯儿。

  她只得横下一条心去打问白菜的价钱。

  一说,不过几个大子儿。那她也觉着贵,问:“还有便宜点儿的吗?”心下寄希望于扔在店铺门口的白菜帮子,总可以作为一个底线吧。有资产的掌柜却无法和无资产的叶莲子沟通。一块银元能换四百六十个铜子儿,如果这女人连几个大子儿都嫌贵,怕是一个银元也不趁了。他就说:“总共几个大子儿您还嫌贵!您要是嫌贵,不如把那几个大子儿留着自个儿花。”他又太有职业道德,压根儿想不到将扔在门口的白菜帮子卖给她,掰下扔了的白菜帮子能算白菜吗?

  让掌柜的这么一说,叶莲子马上不馋了。好像刚才那一会儿她不过着了魔,现在又清醒过来了。

  她就那么喝了一个冬天的棒子面粥,在粥里撒点盐面,连根儿下饭的咸菜都没有。

  2

  换了吴为,就会毫不犹豫地蹲下去捡那些白菜帮子。

  在叶莲子祖孙三代人中,吴为是对自尊最为忽略的一个。她的很多错误,放在叶莲子或禅月身上都不会发生。不知能否从墨荷嫁叶志清、叶莲子嫁顾秋水这两桩婚事中找到蛛丝马迹?对墨荷那个家族的血脉来说,这两桩婚事就像反复对水,到了吴为这里就稀薄寡淡得能照出入形,而且是一个佝偻的人形。这种猜测不是毫无根据,用不着攀附就能在顾秋水那里摸到吴为的劣根。

  比如那顿嗟来之食,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都让吴为觉得自己一派大将风度。

  那本是一顿极平常的家常饭,一菜、一汤。菜是大头菜炒青豆、肉丁、豆腐干,汤是西红柿鸡蛋汤。

  面对那一菜一汤,吴为的意志就像面对爱情一样薄弱。

  夹菜的手颤个不停,老也夹不住那些被切成小丁的大头菜、肉丁、豆腐干,更不必说青豆。

  可又不能显出情急的样子,让主人看出连这样的饭菜她也久已没有吃到。

  她提醒自己不要老盯着桌上的饭菜不放,也不能直愣愣地盯着主人的脸,一言不发只顾咀嚼。

  还要从这些很费心力的自控中分出一些心思,想想她是不是已经谈过了新上演的电影,如果谈过,现在就应该改谈某个人的葬礼……面面俱到,无一遗漏,换了谁都得顾此失彼。

  这顿饭吃得好累啊,她的额上,渗出一颗颗稀汤寡水然而颗粒饱满的汗珠。

  吃着、吃着,吴为突然发现,不但女主人早巳放下筷子,就连男主人,连他们气壮山河的儿子也放下了筷子。她只好放下饭碗,佯称已经吃饱并做出饱得不得了的样子,在如此勉为其难的局面中,还能为自己的贪馋铺垫出过硬的缘由:“我最爱吃这种家常菜,几乎有两个多月没有吃到家里做的菜了。这次出差时间太久,老在食堂吃饭,食堂能做出这种味道吗?饭店也做不出来……

  她看出女主人脸上掩饰得不甚高明的怀疑,想表示又不便表示的怜悯,还有,富裕人家对打肿脸充胖子的穷朋友情不自禁的傲岸……爱好和饥不择食显然是两回事。

  帮女主人清理厨房及清洗餐具的时候,眼睛又禁不住在这与食物关系最为密切的地方睃寻,果然发现厨房窗台上放着一大盒风干的煮黄豆,颗颗豆子风干得比未曾煮过的还要坚实。

  “这些豆子是怎么回事?”吴为的心思又抑制不住地活动起来,像是无意地打问着。

  “原来打算煮五香豆,结果发现豆子的品种不好,吃起来有些苦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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