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东方人,他们实在太不懂得东方人与西方人的区别。
如果日本人知道,彼时香港上空肆无忌惮横飞着、爆炸着的日本枪炮,竟成为一个中国女人维护自尊和一对中国男女在床上狂欢的伴奏,更不要说还有无数中国人因为什么伟大或不那么伟大的原因,照旧在madeinJapan的枪炮伴奏下干着什么,他们对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还有把握吗?即便肖斯塔阔维奇为表现二次大战苏军保卫列宁格勒所谱写的英雄主义篇章《第七交响乐》,也不如叶莲子,顾秋水和阿苏在这支madeinJapan枪炮交响乐伴奏下的演出,所蕴涵、所昭示的那样神乎其神。日本人是败定了!
叶莲子现在大大地明白了,顾秋水为什么不容分说逼她回到父亲那里去的原因。
阿苏没有慌张,既然她的男人不慌张,她也就没有什么可慌张的。有男人在,要女人出头干什么?她从容穿好衣服,下床坐到一旁,倒让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叶莲子张口结舌,不知所措。让叶莲子撞见也好,这样藏着掖着和阿苏的关系,顾秋水实在很累。
很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不伤叶莲子的心。现在已经到了把这份厚道、情义,对叶莲子说清楚的肘候了。
他一面将西装裤上的吊带一一捋顺,一面对惊得浑身乱颤的叶莲子说:“把话说清楚也好,我落难香港的时候,没有阿苏照料,早就饿死街头了……怎么说呢?她比你对我有恩。如今你来了,我不能翻脸不认人。我就是娶了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你要是能容她,我也就能容你们娘儿俩;你要是不能容她,我就和阿苏自讨生活,你们娘儿俩过你们娘儿俩的。其实这话早就想跟你说明白,只是怕你伤心、想不通,才拖到今天。”
顾秋水的话很重。叶莲子明白,要是她有半点疑义,她和吴为就得被扔在这人生地不熟,就是呼救别人也听不懂的地方。
再看看周围,多少男人不是同时拥有几个女人且合法合理?她本应逆来顺受,只是她的身心却不听从她的理智。吴为在叶莲子腿上越靠越紧。她的身高此时已超过叶莲子的膝盖,当她靠在叶莲子膝旁的时候,就像在叶莲子膝旁支上了一条腿。有了三条腿的叶莲子,总算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心。
顾秋水并不需要叶莲子的回答,她能说什么?她反正是吊死在他的脖子上了,给她什么她都得全盘接受。真不知道谁那样多事,把他香港的地址转给了她,现在只好这样混下去了。
他找来一块木板,顺窗又支了一张床,指着新搭的床,按先来后到、大小有序,通情达理地对发妻叶莲子说:“我和阿苏睡这张床,你带着南南睡那张床。兵荒马乱的年月,只好这样了。”
兵荒马乱的年月,仗是不能不打的,什么事情都能发生的,什么困难都得克服的,爱是不能不做的,于是“只好这样了”。于是,叶莲子、吴为就这样和顾秋水、阿苏“三同”起来一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同为生存挣扎,同在‘间棚子里不过几尺之遥的两张床上睡觉。
一旦面对叶莲子和吴为,顾秋水就无缘无故地发怒。
本来可以为吴为塌瘪的小肚子填充一点食物的就餐时刻,因顾秋水的在座变成了苦役。吴为尽量缩在叶莲子身后,可是顾秋水眼睛里的两团邪火像雷达那样咬住吴为不放。她那营养不良、本应在吃饭时变得稍有颜色的小脸,也就更加苍白了。顾秋水反倒对她呵斥起来:“你瞪着我干什么?我还没揍你呢!”
叶莲子就轻轻哀求道:“让孩子吃口消停饭吧!”
“谁没让她吃饭了?广顾秋水筷子一摔,扭头又对吴为说,“你再瞪,再瞪我就摔死你!”
这时叶莲子就带着吴为离开饭桌,到楼顶阳台上去躲一躲。顾秋水对着她们的背影继续迫杀,“到阳台上去算什么本事?有脸就滚出这个家!”然后和阿苏继续吃他们的饭。
再不就责问叶莲子:“怎么天天、顿顿都是空心菜?你不会换换样儿吗?”
叶莲子不敢回答说钱不在她的手里,但天天吃空心菜的错却是她的。
如果叶莲子在洗衣,顾秋水又恰巧站在她的后背,她能不说点什么来淡化那无言的僵持吗?到底他们还是一家人哪。“这是海水吧?”她撩了一下洗衣盆里的水,毫无兴致地问。
“不,是淡水。”
“哦?”她拧着眉毛,瞪着一双大而无当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盆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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