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233)

2025-10-10 评论


  而且邹可仁只给他带了很少的钱,连回程车票都买不起,只好让邹可仁再寄。他不得不在一个小城等了半个月,才收到回程旅费。

  当顾秋水通过这条号称“死亡之旅”的封锁线时,只知道抱怨邹可仁将这样危险而徒劳的任务给了他,却没有为两年前叶莲子带着吴为穿过同一条封锁线到香港找他的危险艰难,闪回过一丝同情。

  此外,他们,也就是顾秋水在桂林的工作,乏善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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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莲子和阿苏既不过话也不吵架,也从未诉说过这种生带给她的痛苦,即便常常作为顾秋水练拳练脚的靶子,照旧一个不出声音,整天半合着眼睛,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像是一心一意想着什么而又什么都没想的样子,很难得见眼珠灵活一转之间的闪光了。

  只有吴为非常没出息,在顾秋水的拳脚下总要发出鬼哭狼嚎的曲调,使耐受力十分强的叶莲子也感到了承受的极限。

  阿苏也时起烦恼,知道顾秋水现出这样的兽相是为了她,心里便渐渐有了负担,可又下不了决心一走了之,她舍不得顾秋水。再说她又孤注一掷地把一切押给了他,只好昧着良心混下去。

  顾秋水有时也思量这三个人的日子,认为自己并没有安心坑害这两个女人,眼下的情况是环境造成的。说了归齐,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顶多是娶个小,或安两十家,或三个人一起过,如此而已。叶莲子为什么想不开?瞧她那个哭丧脸!也许这本来就是逢场作戏,都是临时的事,所谓“乱世男女,聚散如水”,将来给阿苏找个工作送她走就完了,时间一长,什么都会过去。

  要是阿苏知道顾秋水这一番思量会怎么想?人财两空的她又怎么活下去?吴为几乎一天来一次鬼哭狼嚎,这让叶莲子反省到,孩子没有艾务为这个婚姻承受她不应承受的暴力。再说桂林终究不是香港,语言不再是她工作的障碍,便恳请金奉如帮她在柳州找了一份小学教员的工作,带着吴为出外谋生。

  这不是叶莲子和吴为的第一次合作,还在香港时,她们就组成过一个比之革命党人的战斗性、吃苦耐劳性也不差的小分队。与和顾秋水一起生活的日子相比,叶莲子出走柳州的感觉无法评估,对吴为来说绝对是翻身得解放。

  柳州有柳江,江上有桥横跨南北。因叶莲子就职的小学在桥南,她们也就租住在桥南河沿东侧一户人家的阁楼上,距学校不算太近。远近的问题只能从房租考虑。

  阁楼上只住着叶莲子和吴为。到了夏天,柳州的阁楼就是一个烤箱,但凡有一点钱的人谁愿意把自己放进烤箱?

  除了常常要跑警报,似乎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防空洞却在柳江之北。日本飞机像一个忠实的、夜夜归家的丈夫,而不是那种“不回家的人”越是晚上,空袭警报越多。架在柳江上的柳州桥,成了叶莲子和吴为往返跨越最多的一座桥。

  其实警报第一次拉响她们就动身了,可日本飞机总是不等她们通过那座桥就飞临上空,有时她们甚至还在桥的这一方。越是在不该闹的时候偏偏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让叶莲子觉得没有指望的呆为,在该哭、该闹的非常情况下反倒安静起来,甚至比有些成年人还冷静,让叶莲子十分意外。这可能得益于她在“家乱”中的历练,那真是一种全方位的训练。比之顾秋水制造的“家乱”,“战乱”又有什:么可怕的?飞机当空时,不用叶莲子说,吴为就会比叶莲子更迅速地扑倒在路边的草丛里,躺倒之前还不忘记拉叶莲子一把。她侧着头,静静注视着天上的飞机和探照灯交错的光柱,看着轰炸机排成整齐的队伍,三架一组,游戏似的忽上忽下、时远时近,而探照灯的光柱在夜空中忽聚忽散,交织成一组又一组网状图案。

  有一次,她们正挤在桥上,“兴致勃勃”地向对岸奔跑,日本飞机就到了头上。一枚枚炸弹目的明确地向柳江桥扔了下来,叶莲子扛起吴为,在沉默的人流里,人贴人、人挤入地奔着。

  落进江里的炸弹,冲击出巨大的水浪和一股股水的飞柱,桥身颠簸起伏得像是一条任人随意抛上抛下的链条,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冲向空中的水柱,断裂后又劈打下来,淋湿了她们全身。老桥早就被炸断了,供人们逃亡的这座桥是新架的简易桥,桥身很低,两边没有栏杆。有人掉进了柳江,所幸她们还在桥上没头没脑地跑着。跑,似乎成了她们的惟一目的,从未想过炸弹已然在头上开花还有什么可跑,对岸的防空洞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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