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359)

2025-10-10 评论


  “情调”和“调情”,哪里仅仅是两个字的颠倒?绝对是性质迥然不同的两回事。

  吴为也不明白,“情调”也好,“调情”也好,都是性爱大餐前面的开胃菜,上床才是后面的主菜。开胃菜再精致,如果主菜不够精彩,也意味着性爱大餐的彻底失败。

  3

  曾经有个孩子问契诃夫:海是什么样的?

  契诃夫说:海大。

  那时的吴为对自己说:那个孩子就是我。也这样相信着,一直地。

  现在问自己——

  海是什么样的?

  她懒懒地看着远处的海,说:海在树上。

  就在这时,吴为的眼睛成了海,或海进入了她的眼睛,并显出墨黑而绝非蔚蓝的颜色。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干热的、发着高烧、咳喘得难以呼吸、听凭疾病吞噬的下午。

  不要说没有桃子、没有西瓜、没有汤面条、没有热茶,就是冷水也没有……总之是个什么都能有,却什么都没有的下午。

  只有从胡秉宸大张着的嘴里噗出的鼾声,还有,满脚的脚癣。

  这个从大张着的嘴里噗出鼾声、满脚脚癣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叫做契诃夫。

  为什么海已不是她少年时契诃夫所说的那般、那样——海大?

  而是在树上?

  还有,为什么她不再天塌地陷也在所不辞地奔向它,虽然只有举步之遥?

  而是坐在与它隔着千万棵的某棵树阴下,满眼比一双瞽目还黑暗地在远处思量它。

  她实在太浑蛋了。禁不住胡秉宸的大闹,只好将重病在身的叶莲子丢给保姆,陪胡秉宸到这个海滨胜地消夏。

  在这个听凭疾病吞噬的下午,吴为希望有碗汤面条,可是胡秉宸从食堂拿来一个馒头,重重地敦在她面前,说:“请吃吧。”吴为望了望他,起身到浴室,嘴对着水龙头,喝了一个够。

  知道她有过什么样的日子?!这能难倒她吗?

  她的沉默,不过是对往日诺言的一个非常不情愿的信守,而非五体投地的诚服。胡秉宸感到了吴为的反叛。

  不能怪胡秉宸冷硬,吴为刚刚拒绝了一个服务。源起芙蓉的情人。

  多年来胡秉宸不能接受芙蓉的情人,为此和芙蓉的关系闹得很僵。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爱?!”

  芙蓉说:“我爱他少年得志。”“什么样的‘志’!”“不比你的‘志’小。”提起芙蓉的情人,胡秉宸总是鄙夷地说:“他是什么东西!不过江青写作班子里一个摇唇鼓舌的小丑,还不是靠着‘文化大革命’那时候写批判柳宗元的《封建论》起家,才得了‘四人帮’的赏识?居然也爬上丁四届人大代表的席位。我就看不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瞧他那张脸,简直就像个戏子。要不是‘四人帮’垮台,说不定就是另一个刘xx!打倒‘四人帮’之后,各个喽哕都得说清楚,这个利禄之徒,摇身一变,倒成了无产阶级革命派,人们好像也忘了他和‘四人帮’的关系,他还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功,还人了党,你说本事大不大?这么多年不办理离婚手续,一手搂着他老婆,一手睡我的女儿,我女儿岂不让他白睡了!吴为,发动一下你文坛那些朋友,揭露揭露这种人,治治他……”

  吴为说:“那是芙蓉的选择,我们没有权利干涉她的选择。而且这样做会暴露芙蓉,她不就成了另一个我?”

  不谈那位情人的政治品质到底怎么回事,吴为觉得他和自己在胡家的地位,有某种可比的卑微。胡秉宸想想说:“是有些投鼠忌器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芙蓉说:“他现在是局长了。”胡秉宸才哑然住口,然后心事满腹地在房间里踱步。

  很快,请芙蓉的情人到家里吃了一顿饭,作为门户大开的起点和对这个关系的认可。

  逢到关键时刻,不论涉及政治气候,还是有关升迁、工作中的疑难,胡秉宸还会主动指点一番,不过只言片语,却是画龙点睛之笔。新旧“官经”互补短长,岂不如虎添翼?

  吴为陪胡秉宸住院期间,还将家中钥匙交与芙蓉和她情人,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不会曝光从而影响情人仕途的安乐窝。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回避,以致吴为懵懵懂懂让保姆回家给胡秉宸熬鸡汤,恰好撞见他们在床上,造成无法解释,也越解释越糟的误会。芙蓉便从此与吴为结下无望打开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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