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368)

2025-10-10 评论


  等吴为稍稍清醒过来,才发现叶莲子拔去了身上所有救生的管子!

  原来叶莲子有意如此!

  “妈,您就这样把我脚下最后的、惟一的,让我不致沉沦的那块木板抽走了。您为何如此狠心?如此决绝?”

  世界如此之大,吴为从此却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她有房子,但却没有了家。

  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愈合的、长在吴为生命上的伤口,直至她生命的终结才可能结束,也许还会带到下一世也未可知。

  叶莲子去了,她的苦难和她本人,再也不会站在吴为和所有男人中间了。可是吴为却走出了男人的迷宫,她对这个人世的希望以及有关男人的一切神话,也一闪而灭。

  吴为也曾设想,要是重新给她一次生命,和胡秉宸的日子会不会过好?

  不,不可能。这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事,她的命,是从叶莲子开始并延续下来的命。即便叶莲子已经不在了,也得由她来负责完成。

  除非给叶莲子另外一次生命,另外一种命运。一切都是前生欠下的。

  世上的事,绝对有因有果。

  失去叶莲子的哀痛,充盈着吴为剩下的人生空间,要是有人爱她一点、呵护她一点,也许她会走出忧郁症,最后不致发疯。

  可是没有。她需要揪住一点东西,借助一些外力,可她现在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啦!

  从此叶莲子变做吴为泪眼里的幻影,总是摇动着两臂,走在她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叶莲子那一拢只有吴为才能嗅得着的气息,也总是散漫在她的四周……

  吴为心不在焉、慌慌张张、神不守舍,老觉得有个约会在等着她。后来明白,那是她和叶莲子的约会。只有赴了那个约,她的心才能定。

  4

  反过来说,胡秉宸不仅和吴为结了婚,同样也和吴为全家结了婚。

  所不同的是,叶莲子在木已成舟后,便不希望那只船漏水、下沉,无论如何得航行下去;而胡秉宸周围的人,无一不希望这只船触礁下沉。想当初,胡秉宸与吴为也希望过白头到老吧?可是周围有太多的因素把他们扯开。

  所以很难说他们谁抛弃了谁。

  那一天风乎浪静无战事,吴为却无缘无故高唱起来,唱得像大学时代在大学生合唱团那样卖力:“啊,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啊,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

  胡秉宸说:“你喊什么呢?”

  “我在唱。你没听过这首歌吗?苏联电影《心儿在歌唱》的插曲,‘听……心儿在歌唱,歌唱我的爱情,歌唱我的幸福……歌唱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

  恍惚觉得,就是这个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不仅嫁给了年长她二十多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嫁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一大帮亲友。

  而这个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毕竟有能力将陀思妥耶夫斯基带出国门,远远逃离那些摧残,甚至可能毁灭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伤感、脆弱爱情的亲友,让他们的爱情足够长大、健壮,让她自己的精神也足够长大、健壮,各个方面都成熟得足以应对他们之后,再回来面对那帮亲友。

  可是她既没有那样的经济基础,社会也没有提供她那样的可能。她不得不在自己的精神还没长大、健壮,技术上更是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就被压在这巨大的岩石下,再也不可能冒出头来,只好变形、扭曲,为日后的发疯积攒条件。

  她果然越来越怪兮兮。

  胡秉宸带吴为去精神病医院可以说是关心,也可以说是受了白帆的影响,当年他每每发作心绞痛,白帆就说是装的。

  从精神病医院回来,没等脱掉大衣、卸下身上的皮包,吴为就怯怯地对胡秉宸说:“我再也不到这种医院去了。”“为什么?”他尖着嗓子问。

  “那些医生只是好奇而已。我能对他们说什么呢?”她两眼望着空中,心想,她能把这个被黄鼠狼偷袭的鸡窝,对人一一道来吗?

  “不行,你确有精神病,现在更要经常去看医生了。”

  吴为哭了起来。

  从前她不是这样的,这是胡秉宸们近二十年的成果。“哭什么?要你去医院又不是杀你!”

  “不,我不去!”知道逃不脱胡秉宸的安排,又像每每被胡秉宸冤得、噎得上不来气那样,吴为恨不得将自己撕碎那样号啕起来。

  越哭越觉得窒息,得赶快离开这屋子,不然就憋死了。脑袋一撞就向街上奔去,胡秉宸反应非常之快,喀哒一下,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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