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2)

2025-10-10 评论
张洁,女,1960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市作协专业作家,国家一级作家。 1978年始发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2)》(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无字》(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中篇小说《祖母绿》(获第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森林里来的孩子》(获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等,是我国第一个荣获长篇、中篇、短篇小说三项国家大奖的作家。另有短篇小说集《爱,是不能忘记的》、中篇小说集《方舟》、长篇散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以及《张洁文集》(四卷)等。

  曾获1989年度意大利马拉帕蒂国际文学奖。 1992年被选为美国文学艺术院荣誉院士。作品已被译为英、法、德、俄、丹麦、挪威、瑞典、芬兰、荷兰、意大利等多种文学出版。

 
  令人馋涎欲滴的红菜汤的香味,从厨房里飘送过来。案板上,还响着切菜刀轻

快的节奏。

  也许因为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叶知秋的心情就像窗外那片冬日少有的晴空,

融着太阳的暖意。

  发了几天烧,身子软软的,嘴里老有一股苦味,什么也吃不下去。

  厨房里送过来的香味,诱发着叶知秋的食欲。她跟许多善良的人一样,一点儿

顺心的小事,都会使她加倍地感到生活的乐趣。

  比方说,一个好天气;一封盼望已久的来信;看了一部好电影;电车上有个吊

儿郎当的小青年给老太太让了座……现在呢,只是因为这晴朗的天;病后的好胃口

;莫征周到而又不露形迹的关切。

  多亏莫征。如果没有他,谁能这样细心地照料她呢抓药、煎药、变着法儿地

调换着伙食的花样……但这番感慨莫征是不要听的,他会拿眼睛翻她,还会不屑地

从鼻子里往外喷冷气儿,好像她是卖梨膏糖的。

  她高兴。不由得想说两句无伤大雅的废话——你叫它耍贫嘴也行,或是唱几嗓

子。她试着咕咕噜噜地哼了几句,不行,嗓子是嘶哑的,还带着齄齄的鼻音,两个

鼻管里仍旧塞满了没有打扫干净的浊物。

  她索然地发了一会儿呆,便收起了心。真的,一个人,即使在自己家里,也不

能太过放肆。这种放纵自己的行为,如果成为一种习惯,然后不知不觉地带到办公

室,或者是带到公共场合里去,就会引起莫名其妙的指责或非议。何况她在别人眼

里,已经是个行为荒诞、不合时宜的人物。

  她愣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久已忘记的法文,不禁高声地问了一句:“今天

中午吃什么”

  莫征在厨房用法文嚷道:“红菜汤、腊肠和面包。”

  这孩子真不赖,竟然没有忘记。这当然因为他自小生活在一个有教养的家庭。

  有教养的家庭——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真正地成了一个孤儿,就像她一样。

  可教养又是什么呢在那几年,它是一种容不得的奢侈品,是资产阶级这个词

汇的同义语。

  人类真是一群疯狂的傻瓜,为什么要创造文明呢要是还停留在洪荒时代,或

是还用四肢在地上爬行,一切大概会简单得多。

  莫征的父母,曾是一所名牌大学的法文教授。五十年代中期,叶知秋做过他们

的学生。那时,莫征只有三岁多,很像英国电影《雾都孤儿》里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奥利佛尔。穿着一套浅蓝色的法兰绒衣服,黑黑的眼珠,像两颗滚动着的黑宝石。

每次开饭以前,他总是把两只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平放在桌子上让妈妈检查,然

后有礼貌地用法文问道:“我可以吃饭了吗”每每叶知秋到莫教授家里做客,总

是戏谑地管莫征叫奥利佛尔。当时,叶知秋绝没想到,他以后的命运,竟是孤儿奥

利佛尔的翻版。为这,叶知秋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莫征。没想到她这善意的玩笑竟

成了一个巫婆的咒语,不然,何以会应验得如此准确呢“文化大革命”中父母双

双死于非命之后,莫征成了靠偷窃过日子的小贼,像一只流落在街头的野狗。叶知

秋第一次把他从派出所领回之后,他甚至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在她家里来了一次卷

逃。这也许是每一条野狗的经验,躲着那些伸过来的手,再不就咬它一口。别相信

它会抚摸你,它要么给你一顿毒打,要么就勒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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