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
这在过去的年月,也许算不了什么。然而这十多年来,不正常的政治生活,压
弯了多少人的脊背啊,这不能不让人感到痛心,也更加让他感到郑子云不为世俗利
禄、切身利害而盘算的可贵。
这一下子,工厂的任务饱满了,亏损扭转了,职工的劲头也上来了。这么一件
合情合理的事情——农民有需要,工厂有能力、有料、又不影响国家计划——却引
起了很多的议论。
也许几年以后,人们会奇怪,当时为什么那么死心眼,一件合情合理的事,却
是那么不好办呢人,可能就是这个样儿。钻进哪个模式里去,再钻出来还真不容
易。像鲁迅先生说过的,现在我们吃螃蟹,是件很平常的事。但世界上第一个吃螃
蟹的人,当时町得有好大的勇气,一定还有很多人、人为他是胡闹——过去多少辈
子都没人敢碰的东西,书上也没有写过,你干吗去碰呢。
汪方亮沉思着,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郑子云。
郑子云摆摆手。
汪方亮那矍铄的目光,不无讥讽地一闪:“老婆下命令了”
“这么大年纪了,谁还管谁呢,下午吸得太多了。”
“管归管,干归干,皆大欢喜。我一向就是这么对待不能苟同的意见。”他笑
眯眯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上面印有精致图案的硬壳小纸盒,看了郑子云一眼,
然后摇头晃脑,阴阳怪气地念着:“本品系由砂糖、液体葡萄糖、胶姆基体等添加
部分生物制剂及天然药物制成,经试用,戒烟效果良好,兼有润肺、止咳、提神、
健胃等功能。使用方法:每用一片,咀嚼三十分钟左右,按烟瘾不同,可有二至四
小时之效果。戒烟胶姆糖,要不要试用一下”
郑子云并不答腔,知道他有时好弄点玄虚。
汪方亮打着哈哈:“老婆的命令,不可不从。烟瘾太大,不可不吸。我就又吸
烟又吃糖,既照顾了老婆的情绪,又体贴了自己,两全其美。”
这就是汪方亮。他就这样周旋于各种矛盾之中。
但对即将到来的,可能会动摇某些根本观念的冲突,这套办法够不够呢过去,
人们爱用什么阶级斗争、你死我活这一类的字眼,好像只有在敌对的营垒之间,才
会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难道在同一营垒之内,新的、进步的观念和旧的、陈腐的
观念的冲突会比这和缓一些吗纵使不提你死我活,也找不到恰能说明其激烈程度
的词汇了。
那些旧观念,根深蒂固地渗透在许多人的意识里,并且被视为天条而不可犯。
这些旧观念有时真像一张罗网,把所有的人都紧紧地罩住、捆住。要活一块活,
要死一块死。要是这里面有一个人死去了,腐烂了,谁也别想松动一下手脚把这腐
烂的尸体处理掉,谁也别想把鼻子伸到罩子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大家就这么
臭着、熏着。
历史必然淘汰这许多人会拼死命去维护的天条。困难就困难在这些人,偏偏又
是自己的同志,甚至是好同志。
然而,共产党人是什么呢是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人。
现在被视为大逆不道的,在不远的将来会成为天经地义。
当一八四七年,马克思向全世界发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个号召
时,响应者很是寥寥,而四十二年后,一八九0年五月一日,恩格斯在伦敦为《共
产党宣言》再次重写序言的时候,全世界无产者已真正联合起来了。
五
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指向六点十分,实在该起床了。可以听得见大街上越来越
热闹的市声。也许因为她是汽车制造厂厂长的妻子,在这纷沓的市声中,她对汽车
的声音尤其敏感。现在,她几乎能从汽车的喇叭声,行驶时的隆隆声,分辨出载重
汽车、翻斗汽车、吉普车、小卧车。
她准备给陈咏明做一顿丰盛的午餐。难得他有一天在家休息.陪她一块吃饭。
想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她在笑自己:一个以丈夫为中心的傻女人。一样的饭菜,
但有他在,仿佛连味道都不一样了。一样的房间,但有他在,仿佛连温度都升高了
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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