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下午突然想起,不如接上画家,两人一起去馆子里随便坐坐,聊聊,吃
吃。何况整整一天,他心里都泛着一层隐隐的烦躁。
在这种心情下,他尤其不愿意回家。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上层机关里
的事情,绝非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轻淡淡。任何一句不疼不痒的谈话后面,所囊括
的内容是局外人永远无法估量的。
前些日子,某单位的一位领导同志,一定要重工业部在一个有国务院各部委负
责人参加的会议上,谈谈重工业部整顿企业的经验。田守诚竟然一口应承下来,并
且把这种招人不服气的事情推给了他,还让他先写个讲话稿送某领导过目。上午,
讲稿退了回来,据秘书小纪同志说,田守诚传达了有关办公室的意见:讲话顶好着
重谈谈重工业部是如何在学大庆的基础上抓好企业整顿的。
并且说田守诚本人也认为讲稿写得不够全面,主要是“工业学大庆”的旗帜举
得不够高,云云。郑子云听后,苦笑了一下,说:“我们不过是从我们的实际情况
出发去抓企业整顿的,怎么可能要什么给什么呢”随手把讲稿一撕两半,对秘书
说:“小纪!打个电话,说我不讲了。”
汪方亮赶紧叫住小纪:“慢点。”然后对郑子云说:“还是送一个讲话提纲,
至于具体怎么讲,到了会上还可以即兴发挥嘛。是不是还是讲一下为好”
郑子云眼睛也不抬地回绝道:“不必了。”
“那就由你吧。不过,小纪,电话要这样打,就说郑副部长觉得我们的工作做
得还很不够,没有什么好讲的。”
郑子云哭笑不得地看着汪方亮。
汪方亮两手一摊:“何必呢不值得的。”
冷静下来,郑子云也自知过于偏激,不如汪方亮的练达,对于做领导工作的人,
偏激几乎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可是他的犟劲一上来,便不知如何控制自己。参加革
命几十年,经历过多少运动,为这个毛病挨了多少次整,生生没有把他教训过来。
纪恒全是郑子云官复原职以后,由于部部门委派给郑子云的秘书。
郑子云从来不指名要谁当自己的秘书,或把秘书当成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物件
:比方,一支钢笔,或一个笔记本子,走哪儿带到哪儿。他觉得那是渗透了封建意
识的一种表现。他并不认为非在哪个位置上呆一辈子不可。没有必要往上投靠谁的
门下,往下纠结一帮人,形成一股力量,为巩固既得的一切而绞尽脑汁。把他放在
这儿,他就拼着性命去干,把他扒拉掉,他可以读书去,有那么多书好读啊。或者,
教书去。有那么多青年渴望着投身到火热的建设中来,需要上一代人,把几十年正
反两方面的经验告诉他们。
纪恒全曾给几位部长当过秘书,有着当秘书的足够经验,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郑子云的毛病,他太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脾气,常常别出
心裁地干些不合乎常规的事情。光凭这一点,纪恒全料定郑子云的官运,充其量也
只能当到这个份上。就是这顶乌纱帽,也不知怎么会阴错阳差地落到了郑子云的头
上。这种任性的人,天生是一种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也许有什么机缘上去了,
但早晚会跌得很惨,决不会四平八稳地把这个差事干到头。他很有兴味地注意着郑
子云的一切,像在生物实验室里,观察那些服过什么药物,或注射过什么针剂的小
白鼠。暗中注意收集、记录着郑子云的信件、电话、谈话内容以及经常来往的人等,
说不定将来就有用得着的时候。
也许不应该苛刻地责难纪恒全什么,他和某些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某种生活
的副产品。他所缺少的,并不很多,只是一般人都有的那点正义感。他其实是个非
常能干,有充分能力适应各种领导胃口的秘书。但是,给郑子云这样的人做秘书,
他显得过于复杂了。
作为一个副部长,竟然这样处理事情,纪恒全觉得郑子云不通世事简直到了愚
蠢的地步。你就是不想追随什么潮头,这样让人下不来台,总会让人心里感到不痛
快吧人和人之问的关系,有时相当微妙。转眼之间就把人给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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