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是一个与伊斯兰教有密切联系的民族。虽然我们是无神论者,我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宗教,但正因为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我们便不能回避宗教的存在,不能回避伊斯兰教作为一种文化在回族人民的心理素质的形成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当汉族作家正流行着“寻根热”的时候,回族作家在他反映回族生活的作品中便不可能不描写伊斯兰教的影响。伊斯兰教,经过十几个世纪的传播,到现代已经成了回族的文化积淀与心理构成的主要因素之一。通观查舜的这部小说,我感到他在有关这方面的描写中,在自由驰骋的同时,还是极力把握所谓的“分寸”的。
如果我们熟悉查舜生长的土壤,我们便能知道他在艺术上和思想上勇敢地迈出的这第一步是多么不容易。宁夏回族自治区沿黄河展开的平原,即地理学上称之为“河套”的,是一片美丽富饶的土地。这里生活着四百万回汉族人民,一个文学家艺术家也许会在这里发现许多动人的故事,但就其成长来说,这却是一个令人感到寂寞的地方。这里缺少思想与思想的化合和心灵与心灵的碰撞;具有艺术才华和勤于追求的人,经常会像孤独的分子游离在凝重的物质之外。灵感的火花仅仅是靠与凝滞的生活摩擦,而你必须立即把握住,这既要凭你的经验和艺术感觉,还要充分地发挥想象力来突破这狭小的空间。
当然我不是说这部小说所表现的东西仅仅是限囿于宁夏的或西部的,作为艺术品,尤其是长篇,理该追求更博大更深厚的蕴量。我以为查舜正是这样努力去实现的,诚如他自己曾说过的:“一个不向着世界,不向着人类,只盯着或想着本民族的写作者,是很难写出真正的艺术品来的。”当我捧着这部小说时,我感觉到的分量远远比它沉重得多。近三十万字,五易其稿,历时数年,每次通改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否走、摆脱、超越原我的代价。如果把他在家乡昏黄的灯光卜所发出的孤寂的叹息和鲁迅文学院学友们竞争的压力加进去,则会是一个不可忍受的重量。不过,他毕竟忍受过来了,他背着这样的重量在艺术的领域里从自己的局限出发,一步步地追求局限中的丰富,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
两年多的文学院生活已经结束,这部作品无疑是他献给母校和社会的一份答卷。如今,他又考入北京大学作家班学习,我相信勤奋、刻苦。善于求索的查舜会有更大的抱负。我遥祝他成功!
1986.12.20.
刚从福建回来,就听国尧同志说《火浴》已经编好,即将发排,并嘱我为她写一篇序。这本书从写作到编稿,我都没有参加,本没资格说三道四,但因为她是集中反映宁夏乡镇企业的报告文学集,而我这次到福州也是应邀去采访那里的乡镇企业,并完成了一篇有关杨振华“八五一”的文章,所以对我区出版的这部集子的确很感兴趣,即使没有国尧的嘱咐也想说一点点话。
在采访福州市洪山乡“八五一”厂的过程中,我一面找厂里的干部工人谈话,一面暗自惭愧。福州市洪山乡人口仅仅两万有余,然而一九八六年的生产总值已超过一个亿。今年一九九一年更有两亿多了。我们宁夏,据说一九九○年的生产总值不过是三十多个亿,一个省,四百多万人,也就等于十五个洪山乡。当然内地不能和沿海地区相比,但想到同是中国人,我们的贡献实在也太低了点。
幸好,贡献低的地区并不是普遍的贡献都低;矮子里面毕竟有将军。《火浴》这本报告文学集中所“报告”的中卫县铁合金厂,总算给人以安慰。这也是一家乡镇企业,一个小厂,而在一九九○年竞创汇二百万美元,名列自治区同类厂家的前茅。我虽无缘去这家铁合金厂,但我参观采访过这类工厂,我可以想象到他们创业和经营之中的艰难远远要比国家都包下来的国营大中型企业更甚,恐怕不是这本薄薄的集于所能全面反映出来的。
改革开放以来,在经济上首先值得称道的新事物,一是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另一个就是由此而出现的乡镇企业了。一九九○年,全国乡镇企业的总产值已达三百多个亿,在国民经济中起了重大作用。可是由于这类企业在所有制序列中所决定的社会地位,在资金、人才、原材料、能源、交通、销售等等方面都会遇上重重困难,用一句广东话来说是“问题多多”。可是,也正是在“问题多多”中才会显示出人才,也即人的能力。那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中国的人际关系、世态,和中国人的心眼与才干都达到了空前复杂及多变的程度,让一些还来不及接受新事物的人目不暇给,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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