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老所长也许是职业的关系,也不管她哭不哭,就让村长问,这些都是她听见的还是亲眼看见的?
那老婆婆听了仍是不住地哭,哭着哭着突然嚷:“可村里的人都这么讲,那还有假!”
十九日二十二时四十二分
这只漂亮的夜光表,是他从部队里带回来的,也是他最珍爱的宠物。确实不错,走得极准。即使是在深夜也格外清楚。如今表盘也给砸裂了,表把也撞歪了,受到了很明显的伤害,但依然很准、很亮。哽噔哽噔哽噔……响声依然强劲有力。
他再一次看了看表。盘算着是不是该从路旁绕过去,爬到沟底去找点水喝。
实在是太渴了。
时间并不晚。他知道四兄弟总是整夜整夜地摸牌打麻将。今天这一晚他们更不会老早就去睡觉。夜深了反倒更好些,不会有杂人碍事。
关键是得挺住!无论如何,也得先弄点水喝。真是渴啊,纵使在战场上,也没这么渴过,也没渴成这样子,能渴出现在这种感觉!以至让他感到,假如能喝点水,需要多久就能挺多久!
水。
他知道哪儿还有点水,至少也够他一人喝。即使不够喝就是能喝上三两口,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为了这点水,就是再绕路,再费力也值得!
水!
他曾在这道有水的沟底和附近来来回回走了多少回!自从沟底的那眼浅水井被水房封死,切断了他一家的水源后,他就在这水井旁,在这沟底附近,在这道沟的上上下下几乎摸索了个遍。他不信这么大这么深的一道沟里,就只有沟底那一处有水。他掏呀,抠呀,剜呀,大大小小的石头不知搬动了有多少,终于在沟底上方让山洪冲刷而成的一个石凹里找到了水。他花了两天时间,才凿出一口锅那么大的一个石窝。水少得实在可怜,一天一夜也就只能渗出多半桶水。不过这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只要有水喝就行。
他不可怜自己。他可怜孩子,也可怜那个身体粗壮的妻子。妻子很丑,却很爱干净。一家人的衣服被褥,总也洗得干干净净。淘米洗菜。水总是用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那个淘气的儿子,一眨眼工夫,就会闹得像个脏猴儿。于是她不厌其烦地洗了一回又一回。即使来到这山里,她也还是这样。挑水这么远,她仍是啥也不肯让脏一点,每天挑了一趟又一趟。虽然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漓。可她愿意。宁愿累点也不愿脏点。而如今,突然没了水,一天两天还能凑合,十天半月可就受不了了。又是大热天,天又旱得难见一丝云彩。眼看着一堆脏衣服穿了又换,换了又穿,有时候连抹把脸也办不到。大人还不咋的,儿子一下子就憋了满身痱子,难受得连觉也睡不稳。成天喝饮料,把一家人都喝垮了。只要一看到儿子满身的痱子和一家人嘴上的燎泡,他心里立刻就像刀搅一般!
12
他真不明白,只是想问心无愧地活个人,为何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好像唯有同流合污才能生存,堂堂正正偏是死路一条!人间的是非真的会颠倒了!
他死也不信,死也不信他会斗不过这样的一群人!
他凿出了这么一窝水,心里感到少有的兴奋。老婆死也不去挑。她说她没那个脸,丢不起那个人。老婆不挑他挑。幸亏每次只有两少半桶水,否则他真会爬不上来。他左腿只有半条腿。说准确点,只有少半条腿。从大腿的四分之三以下,连膝盖全给截掉了。装了一条假腿,一条最新式的假腿,走平路还行,上坡下坡就难了。尤其是这种滑溜溜的石板坡,能踩的脚窝顶多只能放半个脚,肩上还挑着这两半桶水。没膝盖一打弯一撑劲所有的重量就会颠在了这少半条腿上,一不小心一个闪失就能把你连人带桶栽到沟底里去!有一回他真栽了,就要到顶了,“左脚”踩到了一小块石子上,“左脚”并没感觉出来是踩在石子上。重心移在左脚上时,就滑了一滑,他闪了一下,赶忙把身子向后仰,要不然就会趴倒在前头。结果一仰身,左腿撑不住,就连人带桶一齐向后颠了过去。他滚了几圈一支棱赶忙爬稳坐起来,等到回过神来时,那两只水桶依然咕嘟咕嘟在半山腰里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响。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惊天动地响彻山谷的回声才歇下来。他久久地坐着,耳朵里嗡嗡的声音依旧不断。一直等到满腔的悲愤一点一点消下去,他才爬下去去找。他早已学会了控制自己。自从失去了左腿,这种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生气没有任何用处。何况是现在,他们就正盼着你生气,你越生气他们就越高兴。他不能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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