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老赵家的赵多多做出了惊人之举:出头承包了粉丝作坊。
整个洼狸镇沸动了。赵多多承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作坊改称“洼狸粉丝大厂”。人们见了面互相对视,都有些眼花缭乱了。大家好象突然明白起来:粉丝工业如今再不是洼狸镇的,它也不姓隋了,它是老赵家的了!天哪,老磨一天到黑呜隆呜隆转着,它要转到哪里去啊......全镇人常常望着那一溜磨屋发呆,他们觉得世事的变异奇怪得很,这一切的一切一点也不比母鸡在院墙上排队行走和刺猬大咳差到哪里去。“日子翻个个了”,镇上人都这么说。所以当土地在一天凌晨抖动起来的时候,只有人恐惧,没有人惊讶。
如果说土地抖动另有什么更直接的原因,那大概还要怨田野上那些井架子。多半年来就有一支地质勘探队在镇子四周活动。后来钻探的铁架越移越近,终于令人不安了。镇上只有一个瘦小的隋不召一天到晚跟着井架转,有时还帮着抬那些钻杆,溅一声泥浆。他对来围观的镇上人说:“这是探煤矿......”钻杆日夜不停地向下旋转。到了第十天上,镇上终于有人站出来阻止说:“行了!”“怎么知道行了呢?”司钻的人问。“钻穿天地十八层,要闯大祸!”司钻笑着解释,铁钻仍在旋转。但钻杆旋转到第十五天的凌晨,土地也就抖动起来了。
所有人都飞一般蹿出窗户。由于地皮不稳,很多人都觉得头晕恶心。办有隋不召驾了半辈子船,勉强能够适应这种颠簸和旋转,跑得最快。正跑着,不知哪里发生“轰隆”一声,人们都呆住了。怔了片刻,大家又拼命往一块空场上挤去──那是老庙烧毁后留下的一块空地,已经站着、蹲着好多人了。多半个镇子的人都涌过来了。人人都在瑟瑟发抖,可天气一点也不冷。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断断续续又有气无力,连巧嘴滑舌的人也变得口吃。大家问着:“什么塌了?”没人说得出,一个一个都在摇头。不少人没有穿好衣服,这会儿醒过神来,撕撕拉拉地往身上套衣服。隋不召光着身子,只在屁股上斜捆了一件小白衬衫。他到处找着老隋家兄妹几个:侄子抱朴和见素,还有侄女含章。后来他在一个草垛子根下见到他们兄妹三人。抱朴穿的衣服多一点,含章上身只有一副乳罩,下身是一条内裤。她两手护着胸部蹲在靠里边一点,抱朴和只穿一个裤头的见素用身体挡住她。隋不召蹲下来,费力地望着黑影里的含章,问:“小章章不打紧吧?”含章“嗯”了一声。见素往含章跟前挪了挪了身子,有些厌烦地哼一声:“你到别处转转去吧!”
隋不召在场上转着。他发现,差不多都是同一族人凑在一块儿,哪里人密集,哪里就会是一个家庭。隋、赵、李分成了三大摊儿,老老少少都挤在一块儿。也没有人召集他们,这完全是地皮的力量。它三抖四抖就把人给拢到他所从属的那个家族里了。隋不召特意走近老赵家那摊看看,他从这些人中没有发现闹闹,觉得是个了不起的遗憾。闹闹可是老赵家的宝贝姑娘,二十岁刚多一点,漂亮劲儿河两岸出名,整天像团火一样在洼狸镇上滚来滚去。老头子咳着,插着人空儿往前走去。有时他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归到哪个族里才好。
天越来越亮了。不知有谁喊了一句:“咱老城的垛子塌下来了......”人群立刻明白了那一声钝响是什么,这会儿惊骇地大叫,接着向一边涌去。这时有一个年轻人跃上了一个废石基,喊道:“站住!”所有人都仰着脖儿望过去,不知又出了什么事。那个青年把右手平伸出来说:“乡亲们,不要动。这是地震,一般要连着两次。等等第二次吧!”
人们屏住呼吸听着,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第二次往往比第一次更重。”年轻人又补充一句。
人群里一片嗡嗡声。隋不召在一旁听得真切,大喊道:“信他吧!这里面有『原理』!”
场上终于安静一些了。再没人活动,大家都在等待第二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赵家突然有人带着哭腔喊叫起来:
“坏了,四爷爷还没有逃出来!”
人群立刻有些乱。另一个上年纪的人用沙哑的嗓门大骂起来,人们都听出是赵多多的声音:“你他妈的穷喊,有鸟用!还不快去把四爷爷背出来......”有人应一声,拨开众人,箭一般向巷子里跑去了。
场上再也没有人说一声话,安静得人心发紧。这样过了一刻,那个人从巷子里拐出来了。他大声宣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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