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船(93)

2025-10-10 评论

  当夜,赵多多和几个民兵把平时最不顺眼的几个家伙脱光了衣服,放到一个土堆上冻了半夜。几个人瑟瑟抖着。赵多多说:“想烤火了?”几个人跪着哀求:“赵团长,开恩点火吧......”赵多多嘻嘻笑着,用香烟头儿触一下他们的下部,高声喊一句:“火来了!”几个人两手护着身子,尖叫着......这一夜轻松愉快。天亮了,栾大胡子急匆匆找到赵多多,说有人传地主麻脸藏下了一罐子银元。赵多多说:“这个好办。”他让人把麻脸绑了,绑得全身紧缩如球,然后端放在桌面上。他问:“一罐子叮当响的东西呢?”麻脸说:“木(没)有。”一个民兵就站在桌上,猛地一脚把他踢到地上。另有人将跌下来的麻脸抬到桌子上。赵多多又问:“叮当响的东西呢?”麻脸说:“木有。”桌上站的人又是狠狠一脚。麻脸的鼻子、嘴巴,到处都流出血来。赵炳听到消息走进来,喝住了几个民兵,让他们出去一会儿,他跟麻脸有话说。赵多多领人走了。赵炳解下麻脸的绳子,叹息不停。他读过不少书,说话常常半文半白,好象越发加重了分量。他说:“江山都改了色,一罐银元又有什么用?”麻脸咬着牙。这样咯咯咬了一会儿,说:“我不是痛银元。我是恨!”赵炳又叹一声:“民如草芥,恨它何用?我劝你把什么都看淡些......无非几个铜臭!”这样又谈了片刻,麻脸说了一声:“罢!”闭了闭眼睛,讲了银元的藏处。赵多多他们回来,赵炳让他们送麻脸回去。赵多多说:“急什么?我和麻脸吸一根烟再走......”赵炳离开后,赵多多燃了烟,吸一口就放在麻脸身上按一下。麻脸滚着,滚着,可是并不喊叫。赵多多收了烟,说:“烟瘾不小,晚上接着吸。”晚上,赵多多一个人来了。他笑眯眯地看着麻脸,问:“吸吧?”麻脸不吱声,只看着他。这样看了一会儿,突然麻脸的手往上一提,猛地扑过来,直抠进赵多多的眼窝里。赵多多忍住了疼,极其麻利地抽了砍刀在脸前横着一挥。麻脸的手腕砍折了,倒在地上抖着。赵多多不停地眨眼揉眼,走到近前,用脚踏住了麻脸,低着头咕哝说:“天黑,我也看不太清......”说着掂掂砍刀,照准了麻脸的眼睛那儿就是一下。麻脸的脑壳给砍碎了半块。这是他砍中的第二个人。
  雨丝不断,镇子织在一面雨网里。街巷上,张王氏滑倒了,栾大胡子滑倒了,史迪新滑倒了,隋迎之偶尔出门也滑倒了......镇上连日传着一句话,说不好了,上级有了指示,要开杀戒了。风声越来越紧,民兵身披蓑衣,日夜在街上巡逻。半夜里有枪声响一下,然后又沉寂下来。狗叫着,小孩大哭。老年人在窗前吸烟,自语说:“要开杀戒了。”只是传着类似的话,并未杀人。但是渐渐街巷上出现了眼睛通红的人,抄着衣袖,默默不语──人们说将来开杀戒时,就是他们先抓起刀子。红眼睛见了赵多多,压低了声音问一句:“怎么样了?”赵多多匆忙地往前走着,只扔下一句:“快了。”人们站在街头上议论关起来的那些人,什么都说。有人说:“这一回,恐怕『面脸』活不成了。”大家附和:“『面脸』活不成!”“面脸”是一个地主的外号,因为他的脸盘白大松软。人们都记起他的一些事情,恨恨地吐一口:“呸!”有一年他家里的一个使唤丫环跑出来,死也不回去。问她,她说“面脸”家的营生没法干了,杂活都得她来做,还得给“面脸”穿衣服。听的人大惊,问:“裤子也是你给他提上的么?”丫环红着脸点一下头:“嗯”......“面脸”活不成了。还有人说:“『叫驴』也活不成了。”大家附和:“『叫驴』活不成!”“叫驴”是又一个地主的外号,他长了黑黑的长脸。他有两个老婆。小老婆跟长工有勾搭,他就把长工额头上烙了杏子大小一个印子,又让人将长工按住剜去了一枚睾丸。这个长工只活了一个多月,死的时候裤子被脓血染透。“叫驴”活不成了。还有人提起一个叫“瓜儿”的富农,说这个人该放了,这个人不错。这个人老实得要命,一年到头舍不得吃全粮,净吃些地瓜、玉瓜、番瓜、嫩葫芦之类。他常抹着嘴巴说:“瓜儿不孬,好入口,软软和和......”大家差不多将关起来的男男女女都分析遍了。结论是有三两个活不成,不过一开杀戒也许会有四五个活不成;有几个年轻女人如花似玉,自身贞洁自然难以保全,该建议早给她们找下人家,过自己的日子。这样议论,都知道雨一停就开起大会来,男男女女拉到会场上,结论自然也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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