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红军(16)

2025-10-10 评论

      “他们有没有孩子?”
      “当然有,好多好多孩子。他新娶的那个女人年轻,精力旺盛,生起孩子很来劲儿,一次两个,而且是一男一女!”莫芳笑起来,“你问得多细啊……”她又发出了那种鼻音很重的、温柔的声音。
      我再没话。我想怎样开始另一场询问,它才是鲠在心里的一些谜团。我想问一下荷荷和她男人的事情,谁知我刚开了个头,她就骂了起来:
      “我男人说到底是被那个小婊子给害了的!不是遇到她,他永远不会这样,我调理了他十几年了,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的胆子并不大,可是让狐狸精搞昏了头,再干出什么就难说了。她仗着一副臭壳子把他迷住了,他还让她当了什么‘助理’。那些日子她把他折腾得小脸焦黄,我一看他那副模样心里就明白:我男人完了。我估计得一点都没错,他们大概一天到晚捣鼓那事儿,累个半死也不停——男人色心上来胆子也就大了,他开始打钱的主意,要找一笔大钱供两人玩儿。我敢说,要是那小子不慌,他一定会把她领走——这叫兔子蹿逃一溜烟儿……”
      “可是,从另一方面说,荷荷也是一个受害者。”
      “你得了吧!你见她那时候了?那会儿她神气着呢,小腚翘翘着多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两个岛上都是女王!我家男人倒成了她的跟包,跟在后边颠着碎步,我恨不得给她两个耳光!他们坐了直升机从一个海岛到另一个海岛,那个得意。有人说他们最恣的时候在飞机上都捣鼓那事儿,难说这不是一对色痨……我等着看他们落难的一天,我那会儿就知道,两人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不瞒你说,咱在岛上有自的脚步声走近了,真害怕她伸手敲响我的门。我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面临着某种恐惧。我一直屏住呼吸听着叹息声和脚步声。谢天谢地,她终于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我静静等待即将来临的黎明。

  1
      老人和他的儿媳常常在半夜把我惊醒。老人尽管极其小心,但还是弄出各种各样的响动。我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这一下可真找了个好人家。老人在夜里常常不停地咳嗽,听来让人怜悯。我反正睡不着,坐起来披衣读书,等待着这阵剧烈的咳嗽平息下来。后来咳嗽声更响了。
      我下了床。
      老人的门半掩着,我敲一敲走进去。原来他也披衣下床,正在一个旧木箱里翻找什么。他可能被一些陈年灰土给呛着了。
      “把你惊醒了?”他抱着一摞旧报刊,“我的嗓子不好啊,一到了秋天就这么咳嗽,其实没大病。”我看到旁边的一个小柜子上有一沓纸,上面写满了什么,不便去翻看。旁边有一杯黑色的茶水,正冒着淡淡白汽。我劝他休息,他说人老了觉少,一天如果能睡上四个多小时就已经很好了。我忍不住又瞥一眼那叠纸,问他是不是在写回忆录?他说:“就算是吧。”他说他们这一茬人个个都在写回忆录——那不过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并不是为了给旁人看的。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记到本子上的东西,只是白天晚上想过的几十分之一。我还忘了问,你的父亲多大年纪了?”
      我没有吭声,咽了一口。
      他大概看出了什么,垂了垂眼睛。
      我告诉他,我的父亲早就去世了。
      “噢,这样……”
      我告诉他,爱人和孩子,还有岳父一家,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亲人了——岳父也是一个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打过仗,不过他现在没写回忆录,而是每天练书法,并且在那个城市竞选了“老年书法家协会主席”。他还作诗,五言诗七言诗作了很多。
      老人听着,半天没有吭气。后来他问起了岳父的名字,摇着头,说不认识,问属于哪一支队伍?参没参加“砧山口起义”?这些我知道得不多,但还是能够简单地回答几句。谈到那片平原上的事情,我们都不由得有些冲动。我说:“我怎么也想不到您对那一带那么熟悉,原来也在那些地方活动过!您现在真应该回去看看……后来您回去过吗?”
      “回去过。不过我不愿做那种指手画脚的人,说后来人把什么都搞糟了。不过有些人,我一看就知道是个败家子。这样说还抬举了他们,实际上他们是毁坏我们事业的人,是我们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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