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娜眼睛向他一瞅道:"以后别这样,你不是怕我,就是敷衍我了。"家树还只是笑,汽车已到了何家大门口。
汽车夫一按喇叭,门房探头看到,早一路嚷了进去:"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何丽娜先下车,然后让家树下车,家里男女仆人,早迎到门口,都问:"小姐好哇?"何丽娜脸上那个酒窝,始终没有起复起来,只说是"好"。大家向后一看,见跟着一个青年,有些人明白,各对了眼光,心里说,敢怕是他劝回来的。何丽娜问道:"总长在家吗?"答说:"听说小姐要回来了,在家里等着呢。"何丽娜向家树点头笑道:"你跟我来。"又向起人道:"请总长到内客厅,说是我请了樊少爷来了,就是口北关樊监督的侄少爷。"她说着,向后退一步,让家树前走。家树心里想着,送上门让人家看姑爷了,这倒有些羞人答答,只得绷住了面子,跟了何丽娜走。
经过了几重碧廊朱槛,到了一个精致的客厅里来。家树刚坐定,何廉总长只穿了一件很轻巧的哔叽驼绒袍子,口里衔了雪茄,缓步踱了进来。何丽娜一见,笑着跳了上前,拉住他的手道:"爸爸,我给你介绍这位樊君。你不是老说,少年人总要老成就好吗?这位樊君,就是你理想中那样一个少年。是我的好朋友,你得客气一点,别端老伯的架子。"何廉年将半百,只有这个女儿,自她失踪,寸心如割,好容易姑娘回来了,比他由署长一跃而为财政总长,还要高兴十倍。虽然姑娘太撒娇了,也不忍说什么,笑道:"是了,是了,有客在此啦。"家树看他很丰润的面孔,留了一小撮短小的胡子,手是圆粗而且白,真是个财政总长的相,于是上前一鞠躬,口称老伯。何丽娜道:"请坐吧。"何廉这句话,是姑娘代说了,也就宾主坐下,寒暄了几句,他道:"我宦海升沉,到了风烛之年,只有这个孩子,未免惯养一点,樊君休要见笑。"家树欠身道:"女公子极聪明的,小侄非常佩服。早想过来向老伯请教,又怕孟浪了。在女公子口里,知道老伯是个很慈祥的人。"何廉笑了。见家树说话很有分寸,却也欢喜,又问问他念些什么书,喜欢什么娱乐。谈到娱乐,何丽娜坐在一边,就接嘴了,笑道:"说了你也不相信。一个大学生,不会跳舞,也不会溜冰,也不会打牌。"何廉笑道:"淘起!你以为大学生对于这些事,都该会的吗?"正说到这里,听差来说:"陶宅来了电话,问樊少爷就过去呢,还是有一会?"家树坐在这里,究竟有些局促不安,便答道:"我就过去。"说着向何廉告辞。何廉道:"内人原想和樊君谈一谈,晚间无事吗?到舍下来便饭。"何丽娜听了这话,喜欢得那小酒窝儿,只管旋着,眼珠瞧了家树。家树看了她带有十分希望着的神气,心中实在不敢违拗,便答道:"请不要客气。"何廉道:"伯和夫妇,请你代我约会一声,我不约外人。"说着,送出内院门。
象何廉这种有身份的人,送客照例不能远,而况家树又是未来的姑爷,当然也就不便太谦,只送到这里,就不送了。
何丽娜却将家树送过了几重院子。家树道:"你回来,还没有见伯母,别送了。"何丽娜道:"我也要吩咐汽车夫送你呀。"于是将家树送到大门,直等他坐上了自己的汽车,才走到车门边,向他低声笑道:"陶太太又该和你乱开玩笑了。"家树微笑着。何丽娜又笑道:"晚上见。"说着,给他代关了车门,于是车子开着走了。
何丽娜回转身正要进去,却有一辆站着四个卫兵的汽车,呜的一声,抢到门口。她知道是父亲的客到了,身子一闪,打算由旁边跨院里走进去,然而那汽车上的客人走下来,老远的叫了两声"何小姐"。她回头看时,却是以前当旅长、现在作统制的沈国英。他今天穿的是便服,看去不也是一个英俊少年吗?他老早的将帽子取在手中,向何丽娜行一鞠躬礼。笑道:"呵哟!不料在这里会到何小姐。"何丽娜笑道:"沈统制是听到朋友说,我出洋去了,所以在家里见着我,很以为破怪吧?"沈国英笑道:"对了,自那天跳舞会以后,我是钦佩何小姐了不得。次日就到府上来奉访,不想说是何小姐走了。"何丽娜道:"对的,我本来要出洋,不想刚要动身就害了病,没有法子,只好到西山去休养些时。我今天病好刚回来,连家母还没有会面呢。请到里面坐,我见了家母再来奉陪。"说毕,点个头就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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