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105)

2025-10-10 评论

  杨杏园凭她怎样说,一句也不理,坐在一边,勉强燃着一根烟卷,只是吸着。大家僵着,闹的都没有话说,屋子里反而静悄悄的。到底还是无锡老三,带说带笑,把梨云拉了过来,坐在杨杏园一处。说道:“再别要闹小孩子脾气了。”说时,板着脸,对梨云看了一眼,梨云低着眼皮,不敢再看她的脸,回过脸去,只望着杨杏园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回头一看,无锡老三走了,她才抬起头来对杨杏园一看,禁不住却先笑了。平时杨杏园见梨云一笑,说不尽的愉快,今天见梨云这一笑,便觉得她这笑是十二分勉强笑出来的,也就淡淡的回了一笑,回过头看见那件青缎团花驼绒的马褂,又昂头冷笑一声。梨云见阿毛也不在屋里,用脚踢着地下的地毯,低声说道:“你今天发脾气的原因我明白了。我也没有别的什么话说,天知道。”说到这里,阿毛进来了,对梨云使了一个眼色,梨云便跟着她一路到屋子外边去了。
  一会儿梨云回来,满脸都是不快活的样子,依旧坐在杨杏园旁边。杨杏园看见那个样子,知道这里又有枪花,故意装作不知。吴碧波到底于此道见识浅些,便问道:“老七,我看你又有什么心事似的,这是怎么了?”梨云道:“有人叫条子,我要出去一趟。”吴碧波道:“这是极平常的事,值得又鼓着小脸蛋儿吗?”梨云道:“这户客人,讨厌极了,我是不愿做的,他偏偏来歪缠,真是腻死了。”杨杏园笑道:“难道说比我们讨厌吗?”梨云道:“干吗呀?老说这样的俏皮话。”杨杏园笑道:“我这是真话,怎么是俏皮话?你想,你要出去,我们老坐着不走。你把我们扔下,既不好意思,让我们坐下,又耽误了事情,这不是讨厌吗?”说着戴了帽子又要走。阿毛拦住道:“忙什么呀?”杨杏园道:“我们不走,老七走了,教我们和她守屋子吗?”阿毛却没有得话说。杨杏园便和吴碧波走出来了。走到门口,只见一辆轿式的灰色汽车,停在那里。杨杏园笑着对吴碧波道:“不要笑我们早,也有同样的呢。”两个人带说带笑,一路走着,刚出陕西巷口,只见那辆灰色汽车挨身而过,上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梨云。另外还有一个男人,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很像一个时髦政客,坐在汽车上和梨云有说有笑。杨杏园拐一拐吴碧波的胳膊教他看,但是等到吴碧波抬头看时,汽车已经走过去了。杨杏园问道:“你看见没有?”吴碧波道:“我略微看见一眼,好像是老七和一个人坐在车上。”杨杏园道:“我所说的话如何?现在可以把这一件事来证实了吧?”
  吴碧波道:“你这人真不解脱,这个纸老虎本不可以戳破的。戳破了,就没有意思了。”杨杏园也没有说什么,叹了一口气,就和吴碧波作别回家去了。
  一别三天,吴碧波为了一点小事,又来找他。走到院子里,只听见杨杏园的屋内,一阵吟哦之声,却不是杨杏园的声音。走进去一看,杨杏园不在,那里却是何剑尘。吴碧波便说道:“怎么你在这里吟起诗来了,主人翁呢?”何剑尘道:“这门也没有关,我一进来,主人翁就不在这里。我因为看见他和清人张问陶八首梅花诗的本事诗,很有点意思,我就念起来了。”吴碧波一看桌上,果然有张诗稿,那上头写道:“读花月痕,见韦痴珠本事诗,和张问陶梅花诗原韵,心窃好之,亦次其韵。”这下面就是诗。吴碧波看了一看,也就念起来:辜负鸥盟怅落霞,量珠无计愿终赊。
  却疑眉黛春前瘦,记得腰肢醉后斜。
  吴碧波道:“押斜字韵,颇有所指呢。”又大声念道:经过情场增阅历,换来愁绪益词华。
  金铃愿化军多事,桃李生成薄命花。
  吴碧波道:“何怨之深也!”何剑尘道:“你不要批评,且往后看。”吴碧波又念道:休从镜石证前生,因果谁能彻底清?
  炼石补天原是幻,落花随水不关情。
  一身浪欠风流情,九死难辞薄悻名。
  无福敢嗟人负我,押衙慢作不平声。
  吴碧波道:“张问陶的梅花原韵,很不好和,看他以上这两首,倒不牵强。若教我来,就要退避三舍了。”又念道:拈花一笑觉来迟,海上蜃楼幻可知。
  遮莫因缘关性命,从无药饵治相思。
  何剑尘道:“这样和韵,真便宜了他。”吴碧波又念道:天教飞絮随流水,风卷残蝉过别枝。
  怪底江郎才力尽,画眉都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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