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又好像在医院里,医生正在和他医病,施行手术。就此糊里糊涂,闹了一晚。
到了天亮,反而睡着了,一觉醒来,黄别山已经站在床面前,教他自己慢慢穿好衣服,替他雇了车子,亲自送他到医院里去。陈若狂对于黄别山,这一番感激,自不必言。其实黄别山所作的事,也是朋友应尽的义务,黄别山送陈若狂进了医院,却觉得完了一桩心事,依旧遵守他步行的宗旨,走路回来。谁知为时过迟,会馆里的午饭,已经吃过了。他一摸口袋里,早上当了一件棉袍子,不过四块钱,完全为陈若狂花了。身上只剩了一二十个铜子,要上小饭馆子里吃饭,恐怕不够,便拿了十个铜子,叫长班买七个烧饼,三个子酱菜,对付一餐。他的意思,是要留着余下的十几个铜子,做今天一天的散花。后来有人知道了这事,埋怨他太冤,说陈若狂这人,平常法螺吹得乱响,只爱交阔朋友,有了钱,家也不问,身也不顾,就到胡同里去胡花,要到如今,也是活该。你当了衣服,饭也舍不得吃,替他去医院,那又何必!黄别山听了,不过笑笑,这也是合着古人一句话,“各行其心之所安”罢了。
从此以后,黄别山就每日到医院里去一次,看望陈若狂。过了几天,医生背地里对黄别山说,“先生和害病的是什么关系?”黄别山说:“是同事的。”医生说:“这个人中毒太深,恐怕无法医治,最好是通知他家里一声。”黄别山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就找他们的经理王天白商量。王天白道:“这个人既然是你送进医院去的,那末,人情做到底,你就拍个电报到他家里去罢。我这几天很忙,没有工夫问他。”黄别山道:“拍电报到他家里去,那是自然。不过据医生说,这人恐怕在旦夕之间,等不及他家里人来,这后事总得先筹画。我是一个穷光蛋,你是知道的,除非出点力,款子是挪不动的。到底他和我们同事一场,你要替他设一点法子才好。”
王天白沉吟着道:“我多少可以筹一点款子,但是他家里人来了,要不问这笔帐,那如何是好?难道说,还要我垫出来吗?”黄别山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是很气,心想骗他垫出再说。便道:“听说他家里很富有的,决不能连累朋友,这可以不必过虑。但不知道你能等多少?”王天白道:“我筹十块钱。”黄别山见他这样不讲交情,把脸都气黄了。正想发作王天白几句,忽然医院来了一个电话,说是陈若狂忽然病重,已经于十二点钟死了,请报馆里人前去收尸。黄别山、王天白都不料他死得这样快,大家为之愕然。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却说王天白黄别山正在讨论陈若狂身后,不料就得了他的死信。黄别山对王天白道:“现在没有别的话说,第一要定一口棺木。只要把死人装殓了,其余都不妨待他家里人来了再说,这事就望你担任一下子罢。”王天白忽然一惊道:“一口棺木,这还了得,至少也要一百块钱啦!我现在这几天,正闹饥荒,哪里去筹这笔款子?”黄别山道:“我也知道钱数过多,你现在或者拿不出来,但是只要你肯出面子,我尽有熟识的寿材铺,可以赊他一口。然后缓缓的筹款子还他。”王天白道:“你既有熟识寿材铺,很好,你就去赊一口得了,何必又要我出面于?”黄别山道:“我这个穷鬼,是出了名的,越是熟人,越发和我断绝银钱的往来。你究竟是幸福报的社长,就把这社长两个字去赊口棺木,尽可没有问题。再说北京的寿材铺,都是有眼睛的,他不打听别的,只要看见你报馆门口常常停着一辆社长的马车,他就可以把棺木赊给你了。”王天白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倘若他家里人来了,不认这笔账,我不免要垫出来,倒教我做了陈若狂的孝子慈孙,那不是冤枉吗?”黄别山听了这话,只冷笑一阵。谈到这里,只听见门外轧轧的汽车声响,接上门房就拿进一张名片进来,说道:“有人要见社长和黄先生。”王天白接过名片一看,上头印着“惠工银行经理陈竹平”两行字。王天白忽然脸上一现笑容道:“他找我做什么?我们并没有交情啊。”因问黄别山道:“别山,你认识吗?”黄别山道:“我并不认识。”门房道:“那么,我就去回他,说都不在家罢?”王天白道:“胡说,人家银行里的经理,亲自来见我,把人回掉了,这是什么话。你做事,简直越做越回去了,还不快请客厅里坐。”门房答应着去了。王天白和黄别山,也随后到客厅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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