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佛家这种学说,把世事看得太透彻了,少年人看了,是要丧元气的。“富家驹道:”那末,杨先生为什么看佛书呢?“杨杏园道:”我是老少年了。你我何可并论?况且就是我许多地方,也未能免俗,这佛书算是白看了。我以为倒不必看佛书,就是把你所研究的功课,设法研究出一些趣味来,那些牢骚,自然也就会丢掉的。“富家驹道:”从今天起,我要把功课理一理了。况且不久就要年考,真要闹个不及格,那倒是笑话。“杨杏园笑了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在这一天下午,杨杏园接到李冬青一个包裹,里面是几件衣服,要杨杏园转交给史科莲的。杨杏园便打了一个电话给史科莲,问道:“衣服是送过去,还是自己来取?”史科莲说:“自己来取,请明天上午在家候一候。”到了次日,史科莲果然来了。杨杏园道:“年考近了,密斯史,还有工夫出门?”史科莲道:“嗐!不要提,为着一个同学的事,忙了四五六天,还是没有头绪。”杨杏园笑道:“大概也是一个奋斗的青年。”史科莲道:“从前也许是奋斗的青年,现在要做太太了。”
杨杏园道:“这一定是很有趣味的事,可以宣布吗?”史科莲笑了一笑道:“我想不必我宣布,杨先生也许知道,因为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杨杏园道:“是了,仿佛听见人说,贵校有个学生,好好的跳楼,就是这个人吗?”史科莲道:“正是她。”于是把蒋淑英和洪慕修一番交涉,略略说了一遍。又说:“蒋淑英为洪慕修的交涉跳楼,她跳楼之后,还是到洪家去养病。她的情人张敏生,因为和我见过两次面,麻烦极了,天天来找我,叫我给他邀密斯蒋见一回面。我本想不理他,但是我看他实在受屈,所以曾去见了密斯蒋两次。真是奇怪,那密斯蒋住在洪家,竟象受了监禁,一切都失却自由,我真替她不平。”说时,脸也红了,眉毛也竖了,好像很生气似的。杨杏园笑道:“早就听见密斯李说,密斯史为人豪爽,喜欢打抱不平,据这件事看起来,真是不错。”史科莲道:“并不是我多事。密斯蒋和我相处很好,差不多成了姊妹了。我见她被那个姓洪的软禁,非常的奇怪。我们既没有写卖身字纸给人,这个身体总是我自己的。为什么让人困住家里,不能出大门一步呢?”杨杏园道:“北京是有法律的地方,那姓洪的把密斯蒋关在家里,那和强盗差不多,是掳人绑票。可以叫那姓张的,以密斯蒋朋友的资格,告姓洪的一状。”
史科莲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密斯蒋不承认姓洪的关住她,那又怎么办呢?”
杨杏园道:“她不至于不承认。”史科莲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生气呀!昨日我到洪家去了一趟,我告诉她:”姓张的天天找你,你应该去见他一面。‘她说:’我姐夫不让我出门,我也没办法。‘我说:“行动自由,你姐夫还能干涉吗?’她说:”并不是他干涉我,他总劝静养,我不能拂他的情面。‘杨先生,你想这人说话怪不怪?为顾全情面,闹得行动都不能自由了。“杨杏园听了她的话,仔细一揣想,不觉笑了起来。说道:”她的话,说的并不可怪,不过密斯史没有听懂,觉得倒可怪了。你想,一个天天要她来,她不来,一个随便一留,她就不去。这哪里是人家软禁她?分明是自己愿要受软禁。我看她和姓张的要绝交了,你不管也罢……“
杨杏园说时,望着史科莲,似乎下面还有话,他忽然淡笑一下,又收住了。史科莲道:“我看也是如此。不过我很替她发愁,她若是不回来,学业固然是荒废了,恐怕还不能得着什么好结果。我今天还去看她一次,作为最后的敦劝。她真是不觉悟,那也就算了。”杨杏园笑道:“不必了。天气很冷的,在路上跑来跑去,为别人喝饱了西北风,人家也不见情。不如在我这里便饭,然后将我的车子送密斯史回校去。”
史科莲道:“冷倒不怕,就是怕去了,遇见那个姓洪的。我看见他那种殷勤招待,一脸的假笑,就觉有气。”杨杏园笑道:“幸而密斯史到我这儿来,我很随便的。
不然,密斯史倒要厌我一派虚情假意。“史科莲笑道:”我说话是不加考虑的,杨先生不要疑心。“杨杏园笑道:”我也用不着疑心,冈为我招待得很冷淡呢。“正说到这里,只见听差托了一个托盘,端着一壶咖啡,两碟奶油蛋糕,送到茶几上来。
听差将咖啡斟了两杯,自走出去了。杨杏园搭讪着将糖罐子里的糖块,一块一块,望着咖啡杯子里放。史科莲见他一直放下五块糖,还要向下放。不觉笑道:“你既喝咖啡,为什么又这样怕苦?”杨杏园道:“我并不怕苦。”史科莲道:“既不怕苦,为什么要放下许多糖呢?”杨杏园这才省悟过来了,一看手上,两个指头,还钳着一块糖呢。史科莲一说破,越是难堪。便笑道:“我听了密斯史所说密斯蒋的事情,我正想得出了神,我不知所云了。”史科莲也略略看出他的意思,并不客气,一面喝咖啡,一面吃蛋糕。因为这样,杨杏园也不便再说请她吃饭,又谈了一会,史科莲告辞要走,约了年考考完,再来畅谈。杨杏园和她提着东西,送到门口,看她雇好了车子,上了车,才转身进去。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张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