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冬青的好友,托我在物质上接济她,没有别的关系。这人姓史,你二位在冬青家里也会过的。你想,彼此都是朋友,怎能会发生爱情?“何剑尘笑道:”据你这样说,那三角恋爱,竟是没有的事了。“杨杏园道:”你要那样说,我就没法子辩白了。“何剑尘见他不认,也只是微笑。三人吃完饭,何太太首先不见了,过了一会出来,只见她已换了绛色的旗袍,戴上孔雀翎的帽子,脸上擦着粉,肩上披着围巾,手上提着钱袋。杨杏园笑道:”我说催着去看溜冰大会,怎样倒不见了,原来换衣裳去了。“何太太笑道:”别笑我,你们出门不换衣服吗?何剑尘笑道:“别的我都不反对,惟有手提钱袋,我觉得有些画蛇添足。身上有的是口袋,哪里也可以放钱,为什么一定要手里另外提着这一个呢?”何太太道:“里面放些铜子,也是便当的吧?”何剑尘笑道:“从前大家不提钱口袋出门,就不带钢子吗?”杨杏园笑道:“你不要追问什么理由了。譬如日本妇人衣服上背着那个小包袱,既不美观,也没意思,可是日本妇人非背这个不可。而且很贵的包袱,有值几百块钱的,有什么理由呢?经杨杏园这一调停,他夫妻骑虎之势的辩论,才算终结,然后三人坐车到北海来。
杨杏园的车子到的早,就先上柜上买票。当他正在买票时,有三个时装女子,也在买票。其中有一个看去不过十六七岁,梳着松辫,穿着电光乌绒的旗袍。由着衣服和头发的黑色映着手脸白色的皮肤,正是黑白分明。而且她那身上,有一种极浓厚的香粉,馥郁扑鼻。因为这样,杨杏园就不免对她看了一眼。谁知她毫不避人,对杨杏园反而注视起来。她好象有句话要说似的,见杨杏园不打招呼,却回头对她的同伴一笑,这才走了。杨杏园心想很怪,这人我并不认识她,她怎样会认识我?
看她的样子,不象学界中人,又不是交际场中的人,何以这样爽直不避呢?买了票过去,和何氏夫妇一路进门,遥遥见着那女子,还在和她的同伴,向前走去。何剑尘道:“前面那个穿黑衣服的,你认识吗?”杨杏园道:“我不认识。”何剑尘道:“你不认识,何以刚才在票房门口,她向你打招呼?”杨杏园道:“她并没有打招呼。不过看那意思很想和我说话。我也不解,这为什么原由?”何剑尘笑道:“可见你的女朋友太多,她认识你,你反不认识她。不是女友之多,何以能如此?”杨杏园道:“我没有法子和你辩白,但是我断定,在今天以前,决没有会过她。”
说时,已到了漪澜堂。只见北海的水面,全部结成了冰,真像一面大镜子一般。
靠石栏附近的一片冰上,麇集了男女两三百人,在冰上溜来溜去,其中有一部化装溜冰的,有的扮着戏子,有的扮着清朝的老爷,有的扮着西洋小丑,有的穿一身黑皮袄,扮着大狗熊,倒是有些趣味。此外还有一棵大白菜,和一个大火锅子,都是纸糊的。白菜有五六尺高,火锅子有圆桌面那大,溜冰的人,都藏在里面,在岸上看去,只见一棵白菜,和一只大火锅,在冰上跑来跑去。那个装狗熊的,跟着白菜后面追。后面扮戏子的,扎着长靠,手上挺着大门杠,又追狗熊。恰好狗熊让一个人,向旁边一闪,屁股触在门杠上,跌了个狗吃屎。于是岸上岸下上千的人,震天震地的笑起来。何太太扯着何剑尘的大衣,闪在他身后,笑的前仰后合。何剑尘微微的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可乐的,乐成这个样子。”回头一看杨杏园,他靠着石栏,已是看出了神。原来其中有十几个穿长袍的女子,在人堆里溜。刚才那个穿黑绒长袍的女子,也在里面,她的溜法最好,只管向前直冲。对面遇着人,将身一闪,那长袍波动的形势,和她手上携着白绒绳的围巾,摇曳生姿,风流已极。何剑尘走到杨杏园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笑道:“曲线美真好看啦,你都看出神了。”杨杏园指着那穿黑绒衣的女子道:“你看,她真溜得好。她把两只脚,走着舞蹈的步法,身子左摇右摆,真个如风前之柳一般。不过在许多人里面,这样卖弄身段,似乎非大家闺秀所为。”何剑尘道:“女子在交际场中不卖弄风流,怎样能出风头?
你说这话,真是奇怪。一个女子,加入了溜冰大会,还要斯斯文文的在冰上走小旦步子吗?“正说时,那些溜冰的女子,渐渐走到一处。人越多,势子越溜得快,迎面的微风,将衣袂掀动起来,态度翩翩,真个如一群蝴蝶一般。那一只大火锅,它最是滑稽,看见四五个女子挤在一处,它便老远的撞将过来。这些女子嘻嘻哈哈一阵笑,便门将开去。最好的是那个穿黑绒的女子,绕额至鬓,有一丛蓬松的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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