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园道:“底下是‘看花无酒能医俗。’”舒九成道:“这是应该转的。我对一句‘对客高歌未改狂。’再说一句‘不用悲秋兴别恨,’你去收了。”杨杏园道:“‘中百诗绪已苍茫。’”舒九成道:“收得韵脚太生硬,要改一句才好。”杨杏园道:“姑存之,我们再望下联罢。”两人复又联成两首,共是三首。联完了,杨杏园掏出日记本子,把它记上。那诗道:碧天遇递夜方长,(杨)月影随人过草塘。
树外市声风后定,(舒)水边院落晚来凉。
看花无酒能医俗,(杨)对客高歌未改狂。
不用悲秋兴别恨,(舒)中宵诗绪已苍茫。(杨)
野塘人静更清幽,(杨)一院虫声两岸秋。
浅水芦花怜月冷,(舒)西风落木为诗愁。
不堪薄醉消良夜,(杨)终把残篇记浪游。
莫厌频过歌舞地,(舒)等闲白了少年头。(杨)
强把秋光当作春,(杨)登临转觉悔风尘。
却输花月能千古,(舒)愿约云霞作四邻。
酣饮英谈天下事,(杨)苦吟都是个中人。
归来今夜江南梦,(舒)。憔悴京华病后身。(杨)
杨杏园写完,低低吟了一遍,笑道:“通体顺话,竟可以说得过去。”舒九成低下头,对瓜棚外头一望,只见月亮已照在头顶上,衣服碰着瓜棚边的深草,湿了一大块。不觉失声道:“这正是月华满天,露下沾襟了。时候不早,我要先回东城了。”杨杏园道:“你若有事,就请先走。今晚的月色很好,我还要在这里玩玩。
舒九成道:“你新病初好,你也少坐一会儿罢。”杨杏园道:“我知道,你只管请罢。”舒九成听了这话,只得先走了。
杨杏园会了茶钱,渡过平桥顺着河岸,慢慢的走去。只见柳阴底下露椅上,一对一对的男女,坐在这里谈话,唧唧喁喁,真是男欢女爱,大会无遮。信步走去,又过了一道大桥,只见花木参差,月影满地。那边戏园子里面,正在演游园惊梦,笛声从水面上,被风吹了过来,格外悠扬好听,便走进亭子来,靠下风头坐着,那个笛声里面,“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曲词,仿佛还听得出来。杨杏园正听得出神的时候,隔壁亭子里忽有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猛然间倒吓了一跳。只听见一个人说道:“你且不要快活,这事成功不成功,现在还拿不稳。”又有一个人道:“我看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能长久不能长久,就在乎你的手段了。”
那人道:“就怕不能成功。只要上了手,我相信决不会拆伙,我们的话,就是这样说。请你告诉刘老板,我们明日还在原地方会面。至于你自己的话,暂不要提。”
又有一个人道:“那是自然。”说毕,两个人中,就走了一个。还有一个人在亭子里面。杨杏园听了他们的话,觉得这里面很有文章,便跨过亭子的栏杆,在竹丛子里面,对隔壁亭子张望。这一张望不打紧,越发引动了杨杏园好奇心。要知道他看出什么来了。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杨杏园隔着竹丛,对那边亭子一看,不是别人,是他一位老同学洪俊生。
便走出竹丛,在亭子外绕了一个弯,走进亭子去。这亭子里面,本来安了一盏小电灯,洪俊生看见杨杏园走了进来,便嚷起来道:“呵呀!好久不见,你好哇?”杨杏园笑道:“一场病,几乎病得要死,还有什么好?”洪俊生道:“我仿佛听见你害了病了,总想来看你,无奈我被私债逼得厉害,日夜不安,闹得丧魂失魄。这半个来月,我实在连自己都闹糊涂了,没有来看你,请你原谅。”杨杏园道:“那过去的事不要提。但是你一不供家,二不养口,一二百块钱一个月的薪水,按月现拿,怎么还会借上许多债?”洪俊生道:“一言难尽,无非是嫖赌鸦片烟。”杨杏园道:“你又吃上鸦片烟了吗?年纪轻轻的,那是何必。”洪俊生嘴不留神,一口说了出来,收不回去,未免脸上一红。便道:“倒也没有上瘾,不过每天和同事的在一处,躺躺灯。”杨杏园道:“吃烟的人,都无非是由躺灯而起。我劝你,连灯也不要躺。”
洪俊生道:“嗳,你有所不知,我们银行里的同事,十个有九个是抽烟的。天天和他们在一处,他们抽烟的时候,我少不得歪在床上谈话。他们有时将烟烧好,顺过枪来,老要我尝一口,自然不能回回都拒绝,尝得多了,就每天习以为惯。后来想者吃人家的烟,很不好意思,自己私下也买一点儿土,煮出来请客,就这样糊里糊涂抽上了。”杨杏园道:“现在讲应酬,都少不了这东西,年轻人上瘾却也难怪。”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张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