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什么事不懂呢——一个孩子!”冯焕炫耀着。
“从哪儿来的?”补玉轻声问。
“从报纸上来的。”冯焕轻声答。
“吃过苦的孩子。”
“可不。”他突然一楞:“你看出来了?”
补玉笑着摇头:“看不出来。来我这儿住店的人,个个的我都看不出来——趁不趁钱呀、是不是夫妻呀、有没有偷我一条浴巾要不就一个烟缸啊,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笑起来。是那种能在男人那里办成很多事的笑。
冯焕一点也不笑,要她明白,她笑得多么妖在他这儿也甭想办成任何事。“我可是能看出你来。你在想啊,这瘫子钱包不知有多深,得好好地挖挖。”
补玉的脸不好看了。肯定很不好看。冯焕却哈哈大笑。笑得后脑勺向后一个劲仰去,这就是他动作的极限,等于一个正常人笑得四仰八叉。
“说——想在我钱包里挖多深?跟小谢商量好了?五十万?六十万?说吗。”冯焕的大笑把彩彩惊着了,从藏猫猫的玫瑰花丛后面走出来,朝屋里打探。冯焕朝她摆摆手,意思是“玩去吧”。
“我们成梁说了,赁出那块地,这个店就关门。我们老老小小省着点,够吃到孩子们考学校了。”她看到自己的话在冯瘫子脸上收效,她慢条斯理,他五内俱焚。
“你要多少能吃到孩子们考学校?”他紧张地盯着她。
“怎么也得一百万吧。”
“曾补玉……”冯焕急得舌头也要瘫了:“你存心毁我呐?!”
“谁毁得了您呀,冯哥?”补玉现在是一副“唯女子小人难养也”那种女子模样。
“你们祖祖辈辈的淳朴民风,就是让你这么干的?!”
补玉笑而不答。她的笑其实是说:“可不。”
“我们这样怎么谈?”
补玉感到侧后方一股热烘烘的气流。彪形女孩听见冯焕拔高调的话,赶紧来看看,看她那海碗粗的腿、茶杯粗的胳膊能帮她冯大哥什么忙。她热哄哄地一身就绪,冯焕对她摆手她也不走开接着“玩去”。
“那您还价呀。”补玉说着,朝彩彩扭了一下头。彩彩到场,她莫名地不自在起来。
“没事吧,冯大哥?”彩彩问的是冯焕,瞪的却是补玉。她自己那两条又粗又长的腿,她玩得那么好,补玉到她这儿,她两下就能把补玉玩趴下。
冯焕说:“你出的这个价就让我生气!”
补玉说:“那您还个价,让我也生气呀!”
冯瘫子又对彩彩摆摆手。这次手不是大哥的手,而是主子的手:让你走你就走,没什么商量。
彩彩退了出去,却不再玩耍;站在葡萄架下接着观望这屋的冯焕和补玉。
“您自己说的,开价还价,买卖自由!”补玉说道。
“假如你不是跟我做交易,就是存心捣乱,我干嘛陪你玩?还价还有意义吗?”
“冯总,您在我店里住过好几次,我是存心跟人为难的人吗?问问街坊四邻,曾补玉什么时候存心跟人捣乱过?这是我的村子,我在我自个地盘上开店,挣一口不干不稠的饭吃,不图别的,只图孩子们长大能考大学,一辈子也有一口不干不稠的饭吃。您在这儿开五星级、六星级庄园,我们再想吃饭要靠您赏,是我们在您在毁我们,还是我们在毁您啊?”
“好,这话说透了,说穿了——你是觉着我要毁你,所以你干脆先毁了我。曾补玉,我不是什么厚道人,你知不知道?”他被自己的话呛住了。
补玉看着他,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意思却告诉了他:我从来没小看过您把您看成善茬儿。
彪形女孩彩彩再次走进来。她这次顾不上用眼睛来顶撞补玉的眼睛,赶紧替她主子摩挲着胸口。
“有话好好说,别起急,啊?”她轻声对冯焕说。
这种女人!一份体贴、一张笑脸、一记抚摸都不免费,都记在冯瘫子的账单上。冯瘫子欠得多了,最后终归会被这样的账给陷住,给埋了。于是,彪形女孩就将得到一个亿万的账户和一个什么雄性事物也干不了的冯瘫子。就那么回事。没想到她五大三粗,没心没肺,反而比那些浓妆艳抹、水蛇腰流水肩的妖冶小姐们更算计。彩彩嘻哈地说过自己体重是一百六十斤,原来是一百六十斤的一个大钓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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