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血(126)

2025-10-10 评论

    乔怡苦笑:“好象这一晚上你都在说服我。杨燹,我并没敢对你抱什么希望,你不用说服我……我会很快走的,不再来麻烦你。”
    “得,又来了!”他恨得一跺脚,忽然转向乔怡,“来,你听着:我爱你!……”乔怡刚想说什么,又被他堵回去:“我爱你!……”他再次抢在乔怡开口前:“我爱你!!!……假如你还听不明白,我就这么一直喊下去!”他喘着气。
    乔怡也喘息着,无言可对。
    “两年前,我几次到白马山医院去看小嫚,然后渐渐下了决心:我得和她结婚,这对她是唯一有效的一着!人不能只说点动感情的话来帮助谁,口头上的慈悲顶屁用!得动真格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杨燹象突然悟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荞子,”他轻声道,“我胡说八道半天,你大概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我的确不是记你仇……”
    “行了,行了,行了吧……”
    他不做声了。须臾,他拉起她的手,仍象当年那样怯生生的,仿佛怕冒犯了她,在请求她恩准。这手上仍有汗,指尖仍冰凉,抖颤着,似乎他一生的幸福都在此一举——一切都原封不动地重现了,区别在于那是开始,这是结束。他将她的手举到脸颊上。乔怡抬起脸望着他。宽大的军衣在他身上显得那样合体,正如他曾经说的,他天生来是块当兵的坯子。他这样健康,充满力量,每块肌肉都在军衣下不安分地鼓动着。他从来没有那种温柔的情感给予她。但他有那种情感,甚至比别人多,只是一经表现出来,首先就被他自己鄙夷或嘲弄了。他瞧不起柔情似水的男人。然而此刻,他一反常态地用乔怡陌生的目光注视她……他的眼睛居然也会有泪光。他怎么了?
    他终于喘了一口粗气:“以后,你还愿意给我写信吗?”
    “我会写信的,不过你别指望太多……”
    “我只要一小口水就够养活了。我不指望更多。当然不能写那么多信,我们这一代人,要做的事太多,趁着年纪还不算太大,修修补补还能派点用场。写信,就往后放放吧。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在很好地活着……”
    乔怡从他眼中看出,他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对她眷恋。乔怡的手轻轻地、仔细地在他脸上移动:那额角的疤痕、深陷的眼窝、浓密的胡茬,这手在做最后一次“巡礼”,因此它不放过任何一个优点和缺陷……
    我并不是甜美精致的人,
    长着浓髯,太阳晒黑的肤色,
    灰色的脖子,并显出不可亲近的样子。
    杨燹脸上带着自嘲,背诵了几句惠特曼的诗。乔怡这才体会到心作痛的滋味。
    “我和你都做了一次巨大的牺牲。”他说,“我们用牺牲替社会赎回点什么来……在我生活里,有多少比爱情重要的事要去做。谅解我吧。黄小嫚比你更需要我——你是感情的需要,而她却是生存的需要。”
    “不必对我解释那么多。按你想的去做吧……”乔怡道,“我该走了。”
    “不要走,这一走我知道再也抓不住你了。我知道,你千里迢迢来了,将很失望很心酸地回去,你是为我来的。”他扳住她的肩膀,“我打过你,你到现在还疼。那是个不正常的年月,也要允许人们有各式各样不正常的心理和行动。我忘掉那些了,希望你也忘个干净。”
    他放开她,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乔怡,你以为我在爱情上做最后裁决时比你的痛苦小吗?……我收到你的信,冲动得差点上火车去找你。可男人不能象女人,把爱情当第一职业。我今天跟你谈的,你都懂吗?……我只想要你明白一点: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乔怡侧过脸,泪囊失控了,让泪水泛滥着。杨燹的话她信服了。他变得博大了,宽容了,大山给了他大山般的胸襟。
    杨燹,他的确变了。他身上属于华丽的那部分不见了,被那大山老林打磨干净。他曾经有过的那种骚动不安的热情,那种用心善良的破坏性,现在变成了力,一种思考和行动的力。他过去的生命象地面上飞湍的溪流,要冲毁一切似的蹦跳着;而现在的他却成了一条暗河,在地下默默潜流。她相信,他从来没恨过她,并至今仍爱着她。
    可她心里那份爱往何处发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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