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短篇小说集(45)

2025-10-10 评论

  这都昨儿的夜话。前年大姐找对象,娘也这样说过,很见效的,轮到二姐,已经不行了。
  娘说:“这是她一辈子的事情。”
  大姐说大姐说:“我要好好劝她。”
  娘说:“眼下我去地里把她叫回来。”
  大姐说:“你去吧。”
  娘一出门,大姐收拾院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二姐和娘从门外走回来,院落里已是一片明亮,日光晃下一地。娘进上房做事去了。大姐给二姐递上一张板凳,姊妹俩便对面坐下。
  “找我回来有事?”二姐问。
  “听说你在邻村找了一个对象?”大姐也问。
  “是找了一个。”二姐答。
  二姐:“说吧。”
  大姐:“他家几口人?”
  二姐:“老少八口。”
  大姐:“娘呀…住几间房子?”
  二姐:“五间。”
  大姐:“挤死了……瓦房?”
  二姐:“草房。”
  大姐:“还草房…他是老几?”
  二姐:“老大。”
  大姐:“大是大穷,小是大富……有爷有奶?”
  二姐:“爷、奶、娘都在病床上。”
  大姐:“不行的…他给你买过啥?”
  二姐:“那次进城我给他扯过一条裤。”
  颠倒了广大姐说全都颠倒了,自古哪有女方给男方买衣裳。大姐拉着二姐朝厢房西屋去。西屋里摆了大姐的床、大姐的箱,大姐的用品。大姐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七条裤,八件上衣,五条围巾四双皮鞋,还有别的。衣裤是料子,围巾是纯丝,皮鞋都是羊皮、高跟。二姐说在咱这穿不上这号鞋。大姐说穿不上放着,都是东西。东西摆了一床,一床都是花颜色。日光从窗里进来,在那颜色上跳来跳去。待二姐眼睛满了,大姐又从箱底取出一个首饰盒,打开,一个戒指便亮了出来。
  “是真的?”
  “纯金。”
  二姐把戒指在手上戴了一阵,卸下,放回盒去,软软坐在床上。大姐把东西收拾起来,装箱时对妹妹说,想要哪一件你就拿去。
  “我想要金戒指。”
  “不行,你要别的。”
  “我就要戒指。”
  “让你对象给你买。”
  “他家穷得叮当。”
  “那就和他吹。”
  “我看上了他人。他人好。好人品。”
  “人品顶吃喝?”
  “不顶。”
  “就是嘛,人品不当饥也不当渴。”
  “我俩在一块有讲不完的话。”
  “话是人找的,听姐的,和他吹。”
  “不!”
  大姐的对象是块好料,家境殷实又富足,住在镇上二道街,高门楼,瓦房院,地上糊着一层亮水泥。整个院子,象是大城中的小机关,小镇上的大机关,且各房窗台上,都摆有一盆两盆兰花、仙人球、指甲草,啥儿啥儿的,把院落映衬得极文静,知道的,说这就是大姐的对象家。不知道的,说这大概是镇长家。
  大姐寻了这对象,娘就很满意,说大姐总算给家里争了一口气。去年冬天快过年,四邻五乡煤紧张,手里有钱也难买到煤。河南洛阳这地方,有那么几个县,自然资源极差劲,有山没有矿,有坡没有树,弄得煤和柴禾都极缺,庄稼人连麦秸秆儿都要烧,所以过年过节,老百姓们都要千方百计买上两担煤。煤是从几百里外的高山煤矿运来的,不知在矿上买着啥价钱,反正在镇上卖着一斤三分钱。三分钱一斤你还买不到手。大姐的对象是煤站的会计,因了大姐这对象,家里烧煤问题解决了。还说去年年前那件事备家为买不到黑煤,有的把椽子都劈开垛到灶房口,可忽一日,有人从梁上下来对娘说,你家大女婿带个汽车进出了,给你们家捎了两千斤煤却在梁脊上。娘和大姐到梁上一看,真的见路边堆了一堆煤,就一担一担往家挑。
  挑的过程中,发生一件事。
  家里的宅基地,原是三分四厘五,去年垒院墙,靠路边那面院墙朝外滚了滚,多占了公家一墙地,变成了三分六。村里清理宅基地,一定要让院墙重扒掉,把吞掉的一墙公地吐出来。
  “不象话,”村长说:“春节前扒掉!”
  “村长,”娘说,“就这么一墙地……”
  “一墙地不行!”
  “你就高抬一下手……”
  “在你家门口抬了手,到别家门口我抬不抬?都抬了我这村长还当不当”
  “村长,垒堵院墙不容易……”
  “你以为我这村长当着就容易?扒掉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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