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14)

2025-10-10 评论

  终于迫近到来的监狱,在黄黄的眼里,仿佛路途的一家旅店,使它感到一种歇息的抚慰。它不时地跑往前去,又坐在路边等着主人。主人近了,它就去她们的脸上寻找一些说不出的言语。可是,婆婆却说:
  “歇歇吧,离天黑还早。”
  这么说着,她就先自坐在一丛草上。跟着,梅也就只好坐下,凝望着面前的监狱。黄黄卧在她们面前,眼睛是一种混白的颜色。它已经看见梅脸上的浅黄,其实是一种渴望见到狐狸的难言之苦。由此及彼,黄便又一次听到了几年前一个急切的声音。
  “狐狸你起来,你不能这样子。”
  “你答应我梅,”
  “我不是那样贱的人。”
  “你得答应我。”
  “不会的。那样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
  “你不答应我死也不起来。”
  “你起来狐狸,我求你。”
  “我说过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们不能作贱我们自己呀狐狸,”
  “我们家同意我和你结婚了,”
  “你别碰我!”
  “梅,我都要疯了娅梅!”
  “你别碰我!!”
  “梅子,我们家真的同意了,”
  “你别碰我!”
  “你不同意和我结婚吗?”
  “我不知道。”
  “你同意,你说过你同意。”
  “我没说过我同意。”
  “你真的不同意?”
  “我不知道。”
  “你知道可你不说,”
  “你先起来,”
  “你不说我就不起来。”
  “你别逼我狐狸求你别逼我,”
  “你说你是不是爱上了张天元?”
  “我不知道。”
  “张天元哪儿好?”
  “我真的不知道。”
  “这么说……那几天夜里你真的和他在一块?”
  “真的在一块。”
  “在哪儿?”
  “在岭上。”
  “他碰你了?”
  “他没有那么贱。”
  “那你怎么半夜才回来?”
  “你别问。”
  “我要问。我家同意我和你结婚了。”
  “你家不同意你也不同意?”
  “同意。是死是活我都要娶你李娅梅。”
  “要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会。”
  “要会呢?”
  “你是不是真的想嫁给张天元?”
  “我想过。”
  “你疯了!”
  “疯了就好啦。”
  “你不知道他是农民嘛!”
  “他要是城市的我早就和他结过了婚。”
  “我哪儿没有他张天元好?”
  “你很多地方比他好。”
  “你不打算返城了?”
  “打算。”
  “打算你就和他张天元断开来。”
  “可我一天不见他我就睡不着。”
  “他张天元是想害你一辈子。”
  “是我要一趟一趟找人家。”
  “我去找他张天元。”
  “狐狸……”
  “我让他趁早儿死掉这条心。”
  “是我死不掉这条心。”
  “你知道你迟早要返城。”
  “可我要返不了……”
  “不会的。”
  “你知道比我们早下乡多少年的都还在。”
  “也许快轮到我们了。”
  “也许就一辈子轮不到。”
  “我舅答应今年把我办回去。”
  “那是你舅。”
  “办完我我让他把你办回去。”
  “办返城不是去菜场买斤菜。”
  “反正你不能和张天元再来往。”
  “这是我的事。?
  “李娅梅你真疯了李娅梅!”
  “你松开我!”
  “我不松!”
  “狐狸我可要叫人来了郝狐狸!”
  “你要再找他一次我就阉了他!”
  “你别逼着让我和他在一块。”
  “李娅梅,我郝狐狸求你了李娅梅。”
  ……
  一声咚地闷响,如同悬着的木桩从半空突然落下来。黄黄看见狐狸又一次跪在了梅面前。
  18
  那些夜晚的事情,洁净得如一眼泉水。前前后后,黄对那事情的根梢,明了得十分的确。初夏的夜风,习习吹响似款款流来的河水。这样的晚间,乡里自有它的一份悠闲,城市社会将永远无法体味其中的村野情调。孩子们团团围住老人听古。媳妇们聚在门口说三道四。男人们到村头去,抽着旱烟,议论春秋朝代和春种秋收。这样闲情逸致的风景,事实上是乡上社会的一个特点,对于从都市来的知青,感到无聊而又愚昧。他们永远不会明白,那中间为什么对乡村社会的人们有无尽的诱惑。怀着一种沦落之感的那天夜里,又不忍心将自己真正平庸到乡下的人堆,知青房里是那些极其熟悉平淡、又越来越少的单调面孔,收音机里更不见新的内容、着实是百无聊赖,厌烦到恨不能自杀的时候,梅就学着乡下人的样子,卷一领草席,信步到了梁上,无非是为了寻一凉爽清净之地而已,可谁能料到,她却寻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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