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说:“买点原始股票倒是可以。”
唐说:“一定要倾其所有。”
梅说:“又不是赌博押宝。”
唐说:“将来的水源公司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梅说:“我们又不打算涉足那方面的经营。”
唐说:“水是啥,水是人的命。谁在水源公司投资大,谁将来就可以控制水源,控制市民和工厂的用水。进而控制这个城市,也不是没有可能。”
梅很惊讶唐这血腥腥的想法。
“你想控制这个城市?”
唐很不以为然。
“人要有长远眼光,经商也是这样。”
梅苦谈地一笑。
“我能有今天的经营,已经十分满意。”
唐怔怔看了看梅的表情。
“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这时候的内陆城市,由于对经济发展毫无控制的鼓励和刺激,已经远非二年之前,梅刚回郑州那段光阴。期间,全面开放的深圳,已经发展了无数次股票大战,因购买股票、炒卖股票而一夜成为富翁的百姓,大有人在。上海方面,因股票下跌,仅仅赔进去六千元便跳楼自杀的事件,也才过去不足二年。股票风的强劲,很快卷向内地,蔓延到这个城市。一般街巷的普通人,对股票也不再是一无所知的白痴。本来,梅是打算在水源股份公司购进一批股票,日后分红也好,适时抛出也好,她都十分有把握地大赚一笔。可和唐有了这次深有意味的平淡谈话,她却说不清为什么,横竖是索性连一张股票也不再买了。此举,便昭示着二人分道扬镳已迫在眼前。貌合神离的情况,决不会再在饭庄持续多久。而梅作为饭庄的主人,一方面并无心辞他,另一方面,也找不到一辞之由。唐之所以还要委屈于饭庄兢兢业业,如梅所料,是他还没有找到自己起于东山、卷土于都市的机缘。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捱到夏末,机缘终于姗姗而来。
78
机缘起于都市商业、服务业的迅速发展。
二七广场那儿,已经成为国家最负盛名的商业区。长年持续不断的商业大战,在亚细亚商场、华联商场、商城大厦、人民百货大厦之间再三再四地升级。国家的新闻机构如报纸、电台、电视台,连篇累牍地进行旷日持久地跟踪报道,进一步刺激了各地顾客和大战的操纵者。加之一些作家、导演的介入,制作成畅销书籍和卖座的电影及三十集之多的肥皂连续剧,使商业区更加红极一时,名扬天下,及竞争和管理经验,也被国家的商业系统推广全国。最终,一切推波助澜之举,使那个商业区,被政府列入计划要以惊人之速,尽快扩建为商业中心城。二道胡同在一些市领导人勘查之后,被列入商业城的主要街道,将更名为亚细亚大街。
二道胡同的居民,被文件勒令搬迁往新的住宅小区;亚细亚街的建设,被勒令九四年底竣工,并投入商业性的使用。建设的方案,是实行土地拍卖。买走的土地,无论你搞什么营业性建筑,楼房都不得低于四层;其次,无论你什么样的建筑,都必须是商业服务性质。
如此,亚细亚的繁华崛起,便遇上了千载难逢的黄金良机,一些早就看上亚细亚商业区的本市人、外地人,还有在国外算不上大亨、但在中国却倍受敬仰的外籍华人,纷纷到亚细亚街购买地皮,设计营业性楼房。就在这时,唐和梅做了最后的分手。
“这条胡同被划为商业大街啦。”
“听说了。””
“据说要进行地皮拍卖。”
“都这样传说。”
唐问:“你不乘机买下一块?”
梅说:“看政府开的价格吧。”
唐说:“我想另立门户,自己搞些经营。”
梅说:“由你。我这饭庄也不是藏龙卧虎之地,只希望你生意大了,不要吃了我。”
唐说:“我不开饭庄,你放心。”
梅说:“真的不开?”
唐说:“真的不开。”
梅说:“为啥?开饭庄你轻车熟路。”
唐说:“不为啥。因为我轻车熟路,我开饭庄酒楼,就必须和你争拉客户,就必须千方百计把你的生意搞垮。同行无亲。同行是冤家。”
梅盯着唐看了许久。
“这样说,你需要钱可以先从饭庄借些。”
唐说:“有你这话就够了。我知道你的钱对我无济于事,留着你自己多买一寸地皮吧。眼下寸地寸金,希望你也不要把钱借给别人。”
这就分手了。在一个满是雨气的早晨,天空朦朦胧胧,有毛毛细雨的飘落。屋里的空气粘稠滞滞如女人一条条的白带,抓住任何一股,都能拧下一屋淡黑的霉气和嘀嘀嗒嗒的流水。由于繁华和乱哄哄的嘈杂,难得一见的麻雀,忽然也在外面树上啁啾出一团团球形的鸣叫,跳跳荡荡滚进来,又散开飞满饭庄的大餐厅。就在那种情景之下从雨雾中来了一辆小车,停在饭庄的门口,下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唐豹没作任何介绍,让其把简单的行李扔了一半,另一半搬入了小车的后仓。大家都出来送唐。毕竟相处了一些日子,彼此虽也时有争吵,但都早识唐非一般农民,也不是光在嘴上夸夸其谈的口头商人。他是一个有足够经营智商的实干家,加之涉世甚深,历经人生挫折,又是眼疾手快的角色,饭庄上下,都感到他的成功指日可待。送唐的时候,饭庄笼罩着九十年代苏联解体的凄惨之气。梅立在饭庄的招牌下面,几位厨师和服务小姐反倒过了门前的水道,立在马路边上,说唐哥,有一天发了,别忘了同甘共苦的弟兄。其情景很像港台电影、电视中那些分手的同舟共济过的兄弟。由唐介绍进饭庄的两位姑娘,竟当众留下了清清白白的眼泪。惜别的依依深情,出乎梅的料想。当下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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