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渔(52)

2025-10-10 评论

    他口气越来越急,我怎麽劝他也安静不下来。从他不太成句的话里,我完全能想象他最后那个激烈却徒劳的行动;他接过收据后,将那出入证一把夺回,狠狠用剪子剪成碎片。
    我突然意识到,再我往测“谎”表格上签字时,lawerence的命令其实已被决定了……就是说,FBI在向我强调这个测试自愿时,就知道外交部对lawerence的处置了。为什麽不放过我们呢?”
    我们在电话的两边沮丧着,沈默着,感到我们各自背负的国家是多麽沈重,二十世纪末了,我和lawerence的结合还必须经历如此一幕;似乎古典,似乎荒诞。
    “还没完呢——我还得去做那个测“谎”试验。”我说。“让他们去见鬼!”lawerence说。
    “可我已经签了名,同意做了……”“从今天开始,他们要在打电话来烦你就直接对他们说:去见鬼!”
    我想这大概是lawerence有生以来最愤怒的一次。他连夜给他认识的一位众议员写了信,将此事做了控诉性的陈述。几天后,众议员回信了,非常震惊,说无法相信美国竞存在着这样的一条戒规,更无法相信这条戒规真的被用来处理了一位普通外交官的婚姻。震惊之余,他表示遗憾,因为不能为我们的损失做任何补救了:他所能做的,是在国会提案,争取改变这条规定,不使任何其他人重复我们的不幸。
    九二年秋天,lawerence和我在旧金山结了婚。他得益于自己的语言天赋,很轻易便在德国政府资助的商会里找到了工作,并负责西部分会。日子是平静的,明朗的,但我仍会冒出这麽个念头:他们真的放我长假了?我身后真的不再会有眼睛,电话上不再用耳朵了?会不会有一天突来个人,有客套又威逼地邀请我去做测“谎”试验?
    ……谁知道。

(1)
    雨川是外省人,所以到这儿只有住到蔡家去。住了三天,雨川就断定蔡家绝不是婆婆嘀咕媳妇、小姑打跑嫂子、妯娌争丽斗艳那种正常家庭。蔡曜虽然很宠雨川,但父亲在饭桌上讲演时,他用轻轻一个“喷”,打断了雨川的插嘴。直到第四天,雨川还没见到蔡曜的弟弟。从早晨七点到十一点,每人在上班、出门、坐下来写作或织毛线之前,都会跑到紧挨厕所的一扇门前,叫两声:“老五!老五!”叫的情绪仿佛是紧张的,像叫叫看,那人是不是还活着。星期六上午,雨川决定不出门了,该逛的地方蔡曜全陪她逛了,她自己也想收收心,春节一过就到医院人事处报到去。还不知会不会分配她去门诊呢。护校的毕业生一般都被先分配到门诊去褪褪脾气。
    “那好,我今天就上班去了。”蔡曜一边说,一边满身摸自行车钥匙。他在出版社当编辑,似乎实在没别的事可忙才去上班。他的优越处是稿源可靠:他所住的这座笼格似的楼里圈了一个省的文豪。
    蔡曜穿戴好,想起什么,走回去,嘴里喊:“老五!老五!”那屋看上去不像睡人的,门特窄。雨川有回惊叫:“哎呀,那屋真像个储藏室!”
    “什么‘那屋’,那就是个储藏室!”妹妹小品说。小品在大学当助教,一般上午十点才到学校去。她准时在九点五十分去叫“老五!”
    雨川头几天逛得人很乏,晚饭后不久就睡了。一觉醒来听小品在和谁低声嚷:“让我先用厕所!你要先进去,我还不等死!”过一会儿小品踮足尖走到雨川床边,从头上往下拔发卡。雨川问她刚才在喝谁,小品爬进旁边的被窝,说道:“还能谁,老五呗!”
    父亲完成了早晨的四小时写作,最后一个去叫“老五”时,母亲已在厨房弄午餐了。
    雨川有点莫名其妙地慌着,等这个连晚饭桌上都未见过的老五被唤出来。一点回应也没有。父亲进厨房监督午餐质量去了。雨川坐在地毯上翻杂志,某种信号使她眼睛从杂志上升起来。她看见个细瘦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她知道他是谁,却不能从容大方地叫一声“老五!”他头发很长,曲卷的,百分之二十是白的;额宽大,顺双颊很陡地尖削下来,加上一张很小的、略向里撮的嘴,他看上去有些女相。在雨川想象中,他与那个被全家吼来吼去的“老五”没一点相一致的。
    他走进来,对雨川笑一下。很快地,他弯腰查看一番被雨川摊在一边的杂志,微微蹙了眉,怔着两眼心算一瞬,把雨川手里那本扯住看着说:“唉,秩序搞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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