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会保重身体的,我们都要保重身体。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她点点头,然后说:“我儿子没能等到你来就闭眼了,你不会怪他吧?”“不会的,我不会怪他。”
我说。
她又哇哇地哭开了,哭了一阵她对我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他死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我使劲将手抽了回来,装作要擦自己的眼泪。我根本没有眼泪。然后我告诉他:“其实很久以来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母亲。”我现在只能这样说了。
这句话惹得她更伤心地哭了起来。于是我只好去轻轻拍打她的肩膀,拍到我手酸时她才止住了哭声。然后她牵着我的手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前,她对我说:“你进去陪陪我儿子吧。”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但却有个死人躺着。死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旁边有一把椅子,像是为我准备的,于是我就坐了上去。
我在死者身旁坐了很久,然后才掀开那白布去看看死者的模样。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在这张脸上很难看出年龄来。这张脸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我随即将白布重又盖上。
心里想:这就是我的朋友。我就这样坐在这个刚才看了一眼但又顷刻遗忘的死人身旁。
我到这儿来并非是我自愿,我是无可奈何而来。尽管这个我根本没打算接纳的朋友已经死了,可我仍没卸去心上的沉重。因为他的母亲接替了他。一个我素不相识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好感的老女人成了我的母亲。她把我的手当成她的手帕让我厌烦,可我只能让她擦。而且当以后任何时候她需要时,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手送上去,却不得有半句怨言。我很清楚接下去我要干些什么。我应该掏出二十元钱去买一个大花圈,我还要披麻戴孝为他守灵,还得必须痛哭一场,还得捧着他的骨灰挽着他的母亲去街上兜圈子。
而且当这些全都过去以后,每年清明我都得为他去扫墓。并且将继承他的未竟之业去充当孝子……然而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立刻去找个木匠,请他替我装上被那大汉一脚踢倒的房门。可我眼下只能守在这个死鬼身旁。
“有男朋友会有很多方便,比如当你想看电影时,就会有人为你买票,还为你准备了话梅、橄榄,多得让你几天都吃不完;要是出去游玩,更少不了他们,吃住的钱他们包了,还得替你背这扛那的……按现在时髦的说法,他们就是赞助商。”
温红说着眼睛向大街上行走的人望去。
这是一个夏日之夜,黎萍洗完澡以后穿着睡裙躺在藤榻里,她就躺在屋门外的街上。那条本来就不算宽敞的街道被纳凉的人挤得和走廊一样狭窄,他们将竹床、藤椅什么的应该是放在屋中的家具全搬到外面来了,就是蚊帐也架到了大街上,他们发出嗡嗡的响声,仿佛是油菜花开放时蜜蜂成群而来。这街道上拥挤的景象,很像是一条长满茂盛青草的田埂。黎萍躺在藤榻里,她的长发从枕后披落下来,地上一台电扇仰起吹着她的头发。温红坐在一旁,她说:“我看见了一个赞助商。”
“是谁?”黎萍双手伸到脑后甩了甩长发。
“李其刚。”温红说道,“把他叫过来?”
黎萍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她说:“那个傻瓜?”
温红说:“他看到我们了。”
黎萍问:“他在走过来?”
温红点点头:“走过来了。”
黎萍说:“这傻瓜追求过我。”
温红压低声音:“也追求过我。”
两个女人同时高声笑了起来。那个名叫李其刚的男子微笑着走到她们面前,他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两个女人笑得更响亮了,她们一个弯着腰,另一个在藤榻里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李其刚很有风度地站在一旁,保持着自己的微笑,他穿着短袖的衬衣,下面是长裤和擦得很亮的皮鞋。他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对她们说:“他们都在看你们呢。”
一听这话,两个女人立刻不笑了,她们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一些人正朝这里张望。温红挺直了身体,双手托住自己的头发甩了甩,然后看看躺在藤榻里的黎萍,黎萍这时坐起来了,她正将睡裙往膝盖下拉去。李其刚对她们说:“你们应该把头发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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