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随笔作品试图表明的是一个读者的身份,而不是一个作者的身份。没有一个作者的写作历史可以长过阅读历史就像是没有一种经历能够长过人生一样。我相信是读者的经历养育了我写作的能力……二十年多来,我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那样保持了阅读的饥渴,我可以说是用喝的方式去阅读那些经典作品。最近的三年当我写作这些随笔作品时我重读了里面很多篇章,我感到自己开始用品尝的方式会阅读了。我意外地发现品尝比喝更加惬意。
这些随笔作品试图表明的是一个读者的身份,而不是一个作者的身份。没有一个作者的写作历史可以长过阅读历史,就像是没有一种经历能够长过人生一样。我相信是读者的经历养育了我写作的能力,如同土地养育了河流的奔腾和树林的成长。
我要说的是在写作的过程中,任何一个作者其实也是读者。人们时常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写作如何面对读者?我的经验告诉我:广泛意义上的读者是无法面对的。因为命运的方式是如此之多,一个人如何可以代表人群?但是有一个读者是可以面对的,而且是无法回避的面对,这个读者就是作者自己,或者说是他的另一个身份。当作者在叙述中创作语言和形象时,他的读者的身份就会出来监视和检阅作者的创作,替他把握叙述中的节奏和分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伴随着写作过程时的感觉。有时候写作像人生一样迷们,前途和未来令人忧心忡忡,然而就像人生必须去经历一样,写作也必须前行,这时候就会依靠感觉的判断来寻找写作时的方向。
这样的感觉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阅读的体验,我的意思是阅读古典作品或者说是阅读经典作品的体验。这是最为重要的,对我来说经典作品就是清除了垃圾的作品,或者说是净身之后的作品。就像阳光使白昼更加明亮一样,对经典作品的阅读会使我们不断地去感受着生存的价值,仿佛是清除了人生中那些琐碎无聊和患得患失的时刻,而将那些激昂奔放和心醉神迷的时刻凝聚到了一起。我的经验是与死者的交谈更容易沟通,再也没有像生和死之间那样坦诚相见了,已故作家们的思想和激情、痛苦和欢乐,还有真诚和勇气安安静静地躺在一页页翻动的纸上,这些纸张或者洁白或者泛黄,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一样,我们的阅读带来的则是海底的激流。为此我信任前人的智慧,所以我也相信卢克莱修的独断之语——
当代人失去了古人的活力
大地也失去了昔日的丰饶
博尔赫斯给这样的阅读下了定义,他说这些作品并不是一定具有某种优点的书籍,“而是一部世世代代的人出于不同的理由,以先期的热情和神秘的忠诚阅读的书。”
二十年多来,我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那样保持了阅读的饥渴,我可以说是用喝的方式去阅读那些经典作品。最近的三年当我写作这些随笔作品时,我重读了里面很多的篇章,我感到自己开始用品尝的方式去阅读了。我意外地发现品尝比喝更加惬意。
1999年10月31日
我在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应该是1973年,县里的图书馆重新对外开放。我父亲为我和哥哥弄了一张借书证,从那时起我开始喜欢阅读小说了,尤其是长篇小说。我把那个时代所有的作品几乎都读了一遍,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还有《牛田洋》、《虹南作战史》、《新桥》、《矿山风云》、《飞雪迎春》、《闪闪的红星》……当时我最喜欢的书是《闪闪的红星》,然后是《矿山风云》。
在阅读这些枯燥乏味的书籍的同时,我迷恋上了街道上的大字报。
那时候我已经在念中学了,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都要在那些大字报前消磨一个来小时。到了70年代中期,所有的大字报说穿了都是人身攻击,我看着这些我都认识都知道的人,怎样用恶毒的语言互相谩骂,互相造谣中伤对方。有追根寻源挖祖坟的,也有编造色情故事,同时还会配上漫画,漫画的内容就更加广泛了,什么都有,甚至连交媾的动作都会画出来。
在大字报的时代,人的想像力被最大限度地发掘了出来,文学的一切手段都得到了发挥,什么虚构、夸张、比喻。讽刺……应有尽有。这是我最早接触到的文学,在大街上,在越贴越厚的大字报前,我开始喜欢文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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