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这个姑娘叫许玉兰,她的工作随着清晨的结束也就完成了,接而个白昼里,她就无所事事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她经常是嗑着瓜子走过来,走过来以后站住了,隔着大街与对面某一个相识的人大声说话,并且放声大笑,同时发出一声一声“啊呀”的叫唤,她的嘴唇上有时还沾着瓜子壳。当她张大嘴巴说话时,从她身边走过的人,能够幸运地呼吸到她嘴里散发出来的植物的香味。
她走过了几条街道以后,往往是走回到了家门口,于是她就回到家中,过了十多分钟以后她重新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她继续走在了街道上。她每天都要换三套衣服,事实上她只有三套衣服,她还要换四次鞋,而她也只有四双鞋,当她实在换不出什么新花样时,她就会在脖子上增加一条丝巾。
“她的衣服并不比别人多,可是别人都觉得她是这座城镇里衣服最多的时髦姑娘。她在大街上的行走,使她的漂亮像穿过这座城镇的河流一样被人们所熟悉,在这里人们都叫她油条西施……”你们看,油条西施走过来了。……“油条西施走到布店里去了,她天天都要去布店买漂亮的花布。”……“不是,油条西施去布店是光看不买。”……“油条西施的脸上香喷喷的。”……“油条西施的手不漂亮,她的手太短,手指太粗。”……“她就是油条西施?”……
油条西施,也就是许玉兰,有一次和一个名叫何小勇的年轻男子一起走过了两条街道;两个人有说有笑,后来在一座木桥上,两个人站了很长时间,从夕阳开始西下一直站到黑夜来临。当时何小勇穿着干净的白衬衣,袖管卷到手腕上面,他微笑着说话时,双手握往自己的手腕,他的这个动作使许玉兰十分着迷,这个漂亮的姑娘仰脸望着他时,眼睛里闪闪发亮。
接下去有人看到何小勇从许玉兰家门前走过,许玉兰刚好从屋子里出来,许玉兰看到何小勇就“啊呀”叫了一声,叫完以后许玉兰脸上笑吟吟他说:
“进来坐一会儿。”
何小勇走进了许王兰的家,许玉兰的父亲正坐在桌前喝着黄酒,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跟在女儿身后走了进来,他的屁股往上抬了抬,然后发出了邀请:
“来喝一盅?”
此后,何小勇经常坐在了许王兰的家中,与她的父亲坐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喝着黄酒,轻声说着话,笑的时候也常常是窃窃私笑。于是许玉兰经常走过去大声问他们:
“你们在说什么?你们为什么笑?”
也就是这一天,许三观从乡下回到了城里,他回到城里时天色已经黑了,那个年月城里的街上还没有路灯,只有一些灯笼挂在店铺的屋檐下面,将石板铺出来的街道一截一截地照亮,许三观一会儿黑一会儿亮地往家中走会,他走过戏院时,看到了许玉兰。油条西施站在戏院的大门口,两只灯笼的中间,斜着身体在那里嗑瓜子,她的脸蛋被灯笼照得通红。
许三观走过去以后,又走了回来,站在街对面笑嘻嘻地看着许玉兰,看着这个漂亮的姑娘如何让嘴唇一撅,把瓜子壳吐出去。许玉兰也看到了许三观,她先是瞟了他一眼,接着去看另外两个正在走过去的男人,看完以后她又瞟了他一眼,回头看看戏院里面,里面一男一女正在说着评书,她的头扭回来时看到许三观还站在那里。
“啊呀!”许玉兰终于叫了起来,她指着许三观说,“你怎么可以这样盯着我看呢?你还笑嘻嘻的!”
许三观从街对面走了过来,走到这个被灯笼照得红彤彤的女人面前,他说:
“我请你去吃一客小笼包子。”
许玉兰说:“我不认识你。”
“我是许三观,我是丝厂的工人。”
“我还是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许兰观笑着说,“你就是油条西施。”
许玉兰一听这话,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说:
“你也知道?”
“没有人不知道你……走,我请你去吃小笼包子。”
“今天我吃饱了,”许玉兰笑眯眯他说,“你明天请我吃小笼包子吧。”,
第二天下午,许三观把许玉兰带到了那家胜利饭店,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也就是他和阿方、根龙吃炒猪肝喝黄酒的桌前,他像阿方和根龙那样神气地拍着桌子,对跑堂的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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