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天涯(140)

2025-10-10 评论

  这话说不出口,人活着是要活条命,但也要活个自信和尊严。我也不能去设想爱情纯粹得象清水一样,与钱毫无关系,毕竟我是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上。没有钱至少证明着我的无能,无能的人就不配享受那份感情,我只能这样去想。我不能设想意外之外又有意外,那爱由于一点莫名其妙的理由的而格外热烈、坚定。再说,这点钱我又是怎样攥起来的!几乎就是每一块钱都当一笔财产去算计了。我一辈子还得靠它呢,不然这几年的苦不是白苦了吗?可不能轻易脱了手,那数字往下掉也不行。上次阿长问我去年存了多少钱,我说:“一万块吧!”他吓一跳说:“怎么可能?我连五千块也没有。”我说:“你又要玩牌又要养车又要喝啤酒,还要去会会街上那些女人,怎么能存下钱?”他说:“也是,也是。”又说人小时候不懂事,老了是一段朽木,中间这一段最重要,太苛刻了自己也不好。我说:“Yes,也是。”其实去年我存的钱差不多是两万块,几乎就没怎么用钱了,我不敢说,怕他们心里不舒服捏我的毛病。当时我忽然觉得一万块钱哪怕在加拿大也算个不小的数目,暗暗有点得意。想到这两三年的艰辛,这些钱我不愿去动它。
  坐在地铁站我这样想着,看着列车一趟一趟轰隆隆开过去,我不愿上车。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清楚怎么去面对张小禾。在这个社会中,没有经济自信的人能有爱情的自信吗?我能够凭那几篇文章把她那点小崇拜维持到永远吗?她看着那些不如自己的女人比自己生活得更好能够平静如水而不怦然心动吗?不可能,绝不可能。又一趟列车开过来,我上车的时候忽然记起一年前在这个车站眼睛忽然看不见了的那回事,那个双手向前摸去的形象在我眼前一闪,在心里对自己同情地叹一口气。车开动那一瞬间,我又那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和张小禾之间,其实还隔着千山万水,这些山山水水光凭脉脉温情是跨不过去的。我闭了眼听着列车在遂道中行进发出的节奏分明的震响,知道自己是在时间中穿越,它正迅速离我而去。想着梦一样飘过去的这些日子,那种种温柔使我感到惭愧,我不配享有真的不配。惭愧之中又有一点庆幸,自己还没有把事情做到那一步,至少在良心上我可以给自己一点欺骗性的安慰,不然我也和那个博士没有两样了。
  沉思着我猛地一醒,发现列车早已过了站,已经到了湖边的攸里站了。我下了车,到对面去等往上去的车。我又坐在那里看列车一趟趟开过去,心里明白自己是想推迟那种难堪的交待。站上几乎没有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想他也不至于就是个强盗,坐着不动望了他。他终于迟疑着走了过来,向我问声好,又急促地对我说什么。(此处略去100字)他急了指指自己又指指我说:“Fuchyou!”原来是个同性恋者。我指了自己说:“Fuchme?”他点头说:“Yes。”我说:“You?”他又点头说:“Yes。”我突然昂了脸大笑起来:“No,No,No!”笑声空荡荡的漾开。他惊慌地望着我后退几步,转身飞快地走了。
  最后一趟列车开来,我上了车。下了车慢吞吞地走在街上,终于到了那条街,远远看见张小禾房里没有灯。我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点遗憾。轻手轻脚上了楼,开了门灯也不开,把衣服脱了甩在地毯上,用毯子蒙了头,躲在黑暗中竭力地去想,心中乱糟糟揉成一团麻,竟不明白自己想想个明白的到底是什么了。
  朦胧中我被一种很清晰的碰撞声惊醒,看表已经九点多钟,天大亮了。我知道响声是张小禾从厨房里发出来的,想着她在做饭中午带到学校去吃。我憋着尿躺在床上不动。那响声总是不停,我听出了一点意味,那里她在召唤我,看我醒来了没有。我想象着她是拿了两只碗在厨房门口碰撞,不然声音不会这样清晰。我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她,便不理那种召唤,爬起来赤了脚走到门边,耳朵贴了门听外面的动静。一会她的脚步在楼道里响起来,用力踏着楼板提醒着什么,在门边停下了。我扶了门不敢动,屏住呼吸。忽然耳边响起“叮叮叮”三声调羹敲碗的声音,我惊得腿软,顺势蹲了下来,怕她听见我的呼吸声。听见她轻声自言自语:“这条懒虫。回来没有?”一会听见她的脚步声下楼去了。我把门推开一条缝,看着没人就走了出来。一只手又准备着,万一她从哪里冒出来就去揉眼睛然后打起哈欠。她确实去了。我去水房解了手,走到厨房一看,桌子上有一张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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